今年4月，毕业十七年之后，福州市台江区第二中心小学（简称福州台二小）97级二班的43位学生通过微信群又聚到了一块。只不过他们聚到一起不是回忆当初上学的美好时光，而是控诉当初老师的粗暴。

4月26日，网友@卓尼基在微博强烈控诉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高杰，在三年级至六年级期间，频繁对全班学生无差别使用暴力，打耳光、捏脸、图钉扎屁股、戴风油精口罩、透明胶捆脸、下跪等体罚，并且对发育较早的女生“上下其手”……

@卓尼基称，二十年过去了 ，时间的流转并没有带走这些记忆。它像一个秘密、一个伤疤、一个耻辱种在了每一个学生心里。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一些学生难以摆脱不自信、自闭、逃避社交的心理阴影，还有一些学生因为环境的改变慢慢丢掉过去的包袱，但是曾经的遭遇一直挥之不去，犹如梦魇缠身。

4月26日，福州台二小97级二班多位学生告诉上游新闻（报料微信：shangyounews）记者，17年过去，他们对高杰当年的所作所为仍历历在目。近日四川绵阳东辰国际学校多名毕业生举报副校长猥亵、性骚扰女生，侮辱、殴打男生，让他们想起了当年高杰的“所作所为”。

随后，学生们得知高杰已在福州另一所小学任教，并当上了副校长，他们感到非常愤怒。他们希望高杰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向受害学生公开道歉，避免类似悲剧继续上演。

4月26日，当事老师高杰对97级二班学生的报料对新京报记者作出回应。高杰称，学生所说是一面之词。二十年前为什么不报出来，却找现在来诋毁当年带了四年的老师。高杰表示，自己感到很心寒。

4月27日，福州市台江区教育局工作人员称，该局十分重视师德、师风建设，常态化开展教育活动，如果发现有违反师德、师风行为，将严肃处理。目前学生们反映的情况时间久远，而且当年没有反映情况，教育局已经介入调查核实，同时建议学生可以通过法律等其他渠道解决。

战战兢兢的语文课

2000年，高杰担任97级二班班主任、语文老师。

那时，高杰刚二十出头。在学生的记忆中，高杰每天梳着发亮的背头，讲课声音响亮，擅长于诗歌朗诵、喜欢讲清史。因为经常出汗，所以高杰习惯攥着手帕，还时常摘下眼镜擦汗。

高杰给所有同学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身高。学生陈之昂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三年级时学生们身高都在一米三、四，但是班主任高杰一米八的个子，让学生充满压迫感，“非常高大，在学生面前就像一座大山”。

▲97级2班合影，圈内为班主任高杰。受访者供图

高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学生们相处如何？无差别暴力、言语羞辱、粗暴残忍，是学生们反复提到的词语。

班上女生王澄澄告诉记者，她第一眼是跟着父母一起见到高杰的。最初，高杰在家长面前表现得非常有礼貌，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所以她“感觉这人还不错”。后来，王澄澄才发现自己错了。

从三年级开始，高杰的语文课慢慢变成97级二班50多位同学的噩梦，以至于学生们开始厌恶上语文课。

学生们称，在课堂上，只要高杰不满意，学生就会被罚站墙角、被打耳光、被他拧着耳朵往上提、用力掐脸、图钉扎屁股、戴风油精口罩、透明胶捆脸、下跪……到四年级越来越频繁，以至于五、六年级时，同学们挨打已经习以为常。

在他们印象里，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高杰都会无差别使用暴力。学生们告诉记者，高杰在使用暴力时非常突然，学生挨打时没有任何防备，“直接上手打，都不用热身”。

男生陈宇翔记得，高杰喜欢让学生背课文。早上布置的课文，他要求学生在中午放学之前全部背诵出来。完不成的同学不仅会遭到高杰羞辱，还会被他当着全班打耳光。

高杰还喜欢抽人回答问题。陈宇翔告诉记者，待到高杰抽人回答问题的时候，大家都会倒吸一口冷气。所有同学一下子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并且避开他的眼神。

王澄澄说，这种瞬间会让人感到很恐怖，大家都不知道高杰会抽谁回答。一旦被高杰盯上，并且回答对问题，学生就能够坐下；如果不能答对问题，就会挨一顿打，而且还会“牵连”同桌。

据学生们的说法，这些暴力行为一般都发生在教室或者办公室没有其他教师的时候。或是对学生暴力体罚之后，以某种理由通知家长，将“动手”变得合理化。即便是其他老师知道高杰这些行为，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老师出面劝阻过。

王澄澄称，自己因为被暴力体罚觉得丢脸，不敢告诉家长，被老师捏脸后要等脸上的浮肿消了才敢回家。学生陈宇翔则将此情况告诉家长，家长去学校找老师、向学校反映情况，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无端暴力侮辱

最令学生难以忘记的是，高杰进行暴力体罚时伴随的语言羞辱。

“你这个眼睛长得像贼一样”、“到了高中你肯定是个流氓”、“你以为你长得很帅吗？”、“你以为你书读得很好吗？”这是97级二班学生经常听到的话，学生们对此记忆犹新。

刘倩是最早被高杰体罚的学生之一。三年级时刘倩在背地里给高杰起了个外号，叫做“高露洁”。做值日时，高杰偶然听到了刘倩叫其绰号。刘倩称，高杰捏着自己的脸将其拖来拖去，夹杂着甩耳光......她清楚地记着，这是她第一次挨打。

▲学生微博曝光高杰。微博截图

大约五年级时，高杰发现了刘倩的私人日记。在语文课上，高杰将刘倩的隐私公之于众，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篇接着一篇读了出来。刘倩告诉记者，那一节课都在高杰读日记和挨打中度过，自己觉得特别漫长和耻辱。

在同学们的记忆里，爱扎马尾辫的林珊珊亦是班里被高杰“打得最惨”的学生。林珊珊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四年级时高杰因胃出血住院。高杰出院后，作为“小组长”的她组织几个同学去高杰的家里看望。

林珊珊记得那天正值周末，她和同学们一起买了水果花篮前往，不料大家找了很久，却找不到班主任的家。又累又饿的情况下，林珊珊提议大家分吃水果。后来这件事被其他同学打了小报告，传到高杰耳朵里。

高杰坐在讲台椅子上，一把拉过来林珊珊，用力掐脸，结果椅子塌了。紧接着，高杰抓起林珊珊的马尾辫就开打，巴掌像雨一样落下来。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毫无尊严，孩子的自尊心被彻底摧毁。

王澄澄眼见高杰扯着林珊珊的马尾辫，从讲台一直揍到班级门口。王澄澄说，同学们都不敢劝阻，王澄澄也避开高杰的眼神，她很清楚，“一旦被高杰盯上的话，下一个被揍的可能就是自己。”

随后，林珊珊被刻意孤立了。高杰叫同学们不要跟她玩，洗碗的时候还被同学丢粉笔......她告诉记者，多年后想起来觉得，或许高杰小时候也过得不好，于是通过对学生进行发泄。

林宇翔告诉记者，班里没有一个同学能幸免挨打。一次班级做“一天一句”的小本子，学生需要给本子命名。于是林宇翔举手称，可以叫做“诸葛秘籍”。

高杰直接对林宇翔一顿暴打，然后用图钉扎进林宇翔臀部，疼得林宇翔哇哇大哭。除此之外，高杰又将风油精涂在林宇翔嘴巴、鼻子上，并让其戴上口罩......后来林宇翔才得知，高杰将“诸葛秘籍”听成了“猪狗秘籍”。

学生们还向记者反映，高杰在担任班主任期间，对班上发育较早的女生有搂抱、捏肩等动作。刘倩称，五年级课间操时，高杰莫名其妙地从背后抱住她，手触碰到其胸部。当时她以为高杰此举动是老师对学生的喜爱，长大后才明白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都让人觉得恶心。”

忘不了的伤痛

2003年6月，97级二班小学毕业。

临毕业之际，高杰曾对学生们说，2008年奥运会时大家再一起聚一聚。王澄澄告诉记者，没有一位同学愿意跟高杰聚会。

王澄澄告诉记者，高杰在福州台二小任教期间还在校外开补习班，不去补习的同学会被其穿小鞋、故意针对。97级二班毕业时，高杰曾联系学生称，如果不去其补习班提前预习初中的课程，就会让“学生的档案变得非常难看”。

王澄澄称，因为自己害怕高杰，甚至没有回学校领毕业证。被高杰“折磨”的四年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她开始变得不自信、自闭，患上社交恐惧症，从心底害怕老师。

毕业至今，许多同学再没有和高杰见过面，那一段不堪的上学历史却并不容易淡忘。记者发现，这些情况在97级二班其它学生身上均有体现。一些学生称，至今依然难以摆脱小学时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有一些学生因为环境的改变慢慢丢掉过去的包袱，但是过往的遭遇一直挥之不去。

▲学生微信群讲述自己被高杰暴力体罚的情况。受访者供图

于是，97级二班43位学生组成了一个微信群专门讨论相关情况。当初的学生们现在大都已为人父、为人母，回忆起过往，依然难以控制情绪。得知高杰在福州另一所小学任教，并当上了副校长，他们感到非常愤怒。

学生们称，不希望这样的老师继续留在教师队伍，不希望他给更多的孩子留下阴影。看到近日四川绵阳东辰国际学校多名毕业生举报副校长的新闻，他们也积极地向多方举报。他们希望高杰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向受害学生们公开道歉。

4月26日，高杰对97级二班学生的报料对新京报记者作出回应。高杰称，学生所说均是一面之词。二十年前为什么不报出来，现在却诋毁带了四年的老师，自己感到很心寒。

4月27日，福州市台江区教育局工作人员称，该局十分重视师德、师风建设，常态化开展教育活动，如果发现有违反师德、师风行为，将严肃处理。目前学生反映情况时间久远，而且当年没有反映记录，教育局将介入调查核实，同时建议学生可以通过法律等其他渠道解决。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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