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岷江四川彭山江口段再次吸引了全世界的眼光。
1646年,明末农民起义首领张献忠率部从成都出发,沿岷江南下到达岷江彭山江口段时,明朝将领杨展突袭了张献忠所部,船只被焚,大量财物和大西政权一起,沉于江底。至此之后,岷江彭山江口段成为了川西地区老少皆知的藏宝地,岷江江底藏有天价财富的传说373年以来一直在川西平原口耳相传。
2016年,文物部门在岷江眉山江口段进行了三期围堰发掘,张献忠和大西政权的众多战利品重见天日。勘探面积10000平方米,出土文物10000余件,重要文物2000件,这一切都证实了江口河段古战场的地位。
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注意到,此次重见天日的文物中,一枚据信来自于明朝蜀王府的“蜀世子宝”金印最为重要,独一无二。史学界认为,金印和同批出土的税银等文物,不仅是“大西王”张献忠在明末清初战争成果最集中的展示,也改变了张献忠“屠蜀狂魔”的形象。
▲江口沉银考古遗址现场。图片来源/封面新闻
盗墓大案背后的考古遗址
江口沉银遗址位于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的岷江河道内,遗址保护范围面积约100万平方米。2010年被批准成为眉山市文物保护单位。2005年以来,彭山区江口镇岷江河道内陆续发现大量文物,这些文物包括铭刻年号的金册、装于木鞘中的银锭、“西王赏功”钱币以及大量的银质饰品、碎银等。
张献忠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1644年12月在成都称帝,创建大西国。张献忠和他的大西国已经消失近四百年,但其留下的宝藏,仍然是川西坝子上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2015年,四川彭山公安机关发布消息,称破获了一起考古大案,打掉盗掘文物犯罪团伙10个,破获盗掘古文化遗址、倒卖文物案件328起,抓获犯罪嫌疑人70名,追回各类文物千余件,其中一级文物8件、二级文物38件,三级文物54件,涉案文物交易金额达3亿元。
四川彭山警方破获的系列考古大案中,当地人盗掘的正是大西王张献忠消失了近四百年的财物。
土生土长在江口镇的李飞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张献忠的“巨额财富”埋在岷江河道里的传说,从他爷爷辈起就一直在当地流传,“虽然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有人在捕鱼时打捞起过东西,但一直没有人把这个传说当回事,真的确定岷江里有宝藏,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彭山区文物管理所所长吴天文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2005年4月,因为彭山当地修建饮水工程,政府组织的施工队在江口镇“老虎滩”河段河床上施工。4月20日,施工队在岷江河床上挖出了一段已经变为黑色的木头,木头中还藏有多块黑色物体,正当施工队队员在研究黑色木头所藏为何物时,附近的村民一拥而上,瓜分了木头中的黑色物体。不久之后,当地政府和文物部门介入,追回来7块黑色物体。经过鉴定,这些黑色物体全部都是发黑的银锭,银锭上文字载明,它们分别来自于千里之外的湖北、湖南(京山县和湘潭县)等地。
多年从事文物研究工作的吴天文表示,考古界一直怀疑张献忠曾在江口河段沉银,2005年在当地发现来自于湖北、湖南地区的崇祯年间银锭之后,证实了考古界的这一猜想,“银锭的来源地和张献忠的行军路线一致,时间都是崇祯年间,这些都证实了是张献忠带来的”。
李飞回忆说,自从2005年在河道里发现银锭之后,当地人对于张献忠藏宝江口的传说更加深信不疑,“每天没事就去河边转转,期望能捡到黄金”。
2010年,岷江边的采沙场里挖出了一个重达12斤的黄金盘。2011年,岷江河道取砂石的过程中,大量文物被挖出,包括金册、银锭、西王赏功金币、西王赏功银币、银发簪和大量碎银。针对当地人盗捞文物的行为,眉山警方从2014年5月开始,成立专案组展开秘密侦查,用近一年时间梳理出6个盗掘团伙、3个倒卖团伙,总计40余名涉案人员,随后的抓捕中还扣押西王赏功金币27个、银锭39个、各类钱币逾千枚、其余金银杂件逾百个、潜水服30套、氧气瓶24个、金属探测仪6台。
一场从盗窃文物开始的考古发掘,在岷江眉山江口段开始。
2017年4月,四川彭山江口明末战场遗址水下考古首期收官,发掘面积约2万平方米,出水文物3万余件,实证了张献忠江口沉银的传说。江口沉银遗址成果入选“2017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2018年1月24日,江口明末战场遗址正式开启第二次考古发掘。此次发掘历时近3个月,发掘面积10000平方米,共出水文物12000余件,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发现了一枚蜀王金宝。
2020年1月10日,第三次水下考古正式开始挖掘,4月28日结束,前后历时3个多月,发掘面积5000平方米,勘探面积10000平方米,出水文物10000余件。
▲“蜀世子宝”金印。图片来源/四川发布
“蜀世子宝”金印重见天日
4月29日,“江口沉银”遗址第三期水下考古发掘成果在沉睡了373年的岷江边重见天日,金印、银锭、铅弹、首饰、服饰、金银食具,不一而足。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科技考古中心主任、江口沉银遗址水下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刘志岩向媒体介绍称,第三期水下考古发掘的“蜀世子宝”金印是国内首次发现的世子金宝实物,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枚,堪称重大考古发现。
金印为方形印台、龟形印钮,印面铸“蜀世子宝”四字。“蜀”字证明这枚金印原为明蜀王府之物,“世子”为亲王嫡长子,由印面可知此物为明蜀王世子所拥有,也是蜀王府历代世子传用之珍宝。
明史记载,明朝中央册封亲王时,往往会用到金册或金宝,亲王拥有的金宝只有唯一一枚,作为明代亲王的象征,供公务使用。“蜀世子宝”金印出水地,是在岷江中一块红砂岩石凹槽内,被人为破坏为四块的金印相距并不远,沉甸甸的金块加上模糊的字迹,敏锐的考古队员们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金锭。
江口沉银三期工程发现四块金块之后,将其聚集在一起后,考古人员发现这是被人为破坏成四块的金印,合成之后便为一个方形印台、龟形印钮,“蜀世子宝”四字在印面中央。经过测量称重发现,四块金块拼成金印之后,金印台边长10厘米,厚3厘米,含金量高达95%,“含金量是很高的了,比张献忠的虎钮大金印含金量更高。”刘志岩说。
对于“蜀世子宝”金印被人为破坏成了四块,刘志岩分析说,这虽然是对文物本身的一种破坏,但对文物的历史价值角度来说,蕴含的历史信息则更为丰富,“现在被砍坏了,就把张献忠牵扯进来了。” 刘志岩和团队分析认为,将蜀王府内独一无二的金印砍成四块,不仅是为了方便携带,另一原因可能是张献忠等人有意将代表蜀王府世子权力的金印砍坏,以表达对明代朝廷、权力的破坏、蔑视等。
▲蜀世子宝印面底部。图片来源/四川发布
“屠蜀狂魔”的正名
除了“蜀世子宝”金印的发现,江口沉银三期工程还发现了大量的官银,来自于乐至、仁寿、乐山、德阳、广汉等属于大西政权的银锭,分别从地域和税种上,填补了前两次发掘的空白。江口沉银遗址水下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刘志岩表示,大西政权税银的发现,为张献忠历史形象重新认识带来了重要证据,他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现在有税银,张献忠真如史料所言那样,把人杀完了如何来收税?”
著名巴蜀文化学者、《张献忠传论》作者袁庭栋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长期以来流传的“张献忠屠川”一说并不真实,张献忠的历史形象需要正名。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四川民间一直流传张献忠是“杀人魔”的说法:张献忠性情暴虐,“每日要杀人一两百,最后杀人六万万”,迫使清朝初年进行“湖广填四川”,而江口沉银遗址大量金银财宝的发掘,更是证实了张献忠一路烧杀抢掠的事实。
对于这种说法,袁庭栋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这一说法根本不值一驳,“清朝后期全中国人口最多时才有四亿人,张献忠怎么可能杀掉四川六万万(六亿)人呢?”
袁庭栋是国内最早研究并写出张献忠个人传记的专家,他在研究中发现,张献忠作为明朝末年的叛军,自起事以来一边打仗一边搜刮官民财富,金银珠宝作为军费开支使用,主动将宝物沉入江中并不合理。
袁庭栋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江口沉银遗址三次发掘发现的各种财宝文物,是张献忠战败之后落入江中的说法更为可信,“彭山江口是川西地区最大的渡口,也是历代水战主要战场,最后一次水战,就是张献忠大战杨展。”
史料记载,张献忠在与明将杨展的决战中失败,袁庭栋分析表示,张献忠的部队擅长陆战,但到了水上,加上逆风,根本无招架之力,“更重要的是,杨展部队长期活动在岷江流域,擅长水战,无论是单兵战斗能力还是武器性能等方面,都远远优于张献忠,这都注定了张献忠在江口必败。”
▲袁庭栋表示,张献忠的“屠川狂魔”形象并不真实。上游新闻资料图片
对于川西地区长期流传的张献忠和他的大西政权“屠川”的说法,袁庭栋并不认可,他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清代人所撰写的《明史》中记载张献忠屠川,就是“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具体体现。
袁庭栋在多本著作中都曾提出相似的观点,他认为张献忠在刚进入四川时,也想好好休养生息,提出了恢复民生的具体措施,但随着时局发展,产生了离开四川的想法之后,他才在成都附近有了屠杀的行为,“张献忠主政四川不过四年,清朝军队攻打四川十多年,清朝军队杀人的数量应该比张献忠多得多,清朝所写的《明史》就是嫁祸张献忠”。
四川省社科院张献忠研究中心秘书长、副研究员苏东来在其所写的《“江口之战”与明末清初四川社会变迁述略》中也认为,造成明末清初四川人口剧减的主要原因是战乱和灾荒,“对张献忠‘屠蜀’的肆意夸大渲染,不仅可以转移清朝政权合法化危机,而且还可以把自己扮演成‘替天行道’者,从而找到一条重建政治合法的路径”。
“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有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从清朝咸丰年间开始,张献忠的“江口沉银”一次次被人们试图挖掘,但都无功而返,只留下了这首寻宝歌在川西平原上流传。随着“江口沉银”考古工程的继续进行,寻宝歌中的财富能否买下“成都府”,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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