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大红色羽绒服的龚临滨
龚临滨56岁,前面的头发留到齐脖,后面留长,扎一根小辫子,白色的装饰项链在瘦削的前胸开出大朵的富贵感。他穿大红色羽绒服,开大红色的jeep车,像一种火,不用点,也自燃。
他用签字笔在瓷盘上画老重庆新重庆,在中国第五届美术设计大赛获得一等奖,有业内艺术投资公司和书画院赞他为“中国硬笔瓷盘手绘第一人”。
他是重庆康明斯发动机公司车间里的一名工人,负责车间设备的检修维护:一样梳着小辫去,只是换身工作服。
龚临滨的手绘磁盘
南山画室
南山街道文化中心紧邻涂山湖,楼下的广场上常年都有起舞的阿姨。街道专门拿出一层楼,邀请有艺术追求的画者歌者免费入驻,挂牌:南山画家村。龚临滨的工作室一室一厅,是这层楼最大的。
龚临滨的工作室是这层楼最大的
各间工作室都备好电器家具,免的意思是,随便住,随便用,二楼还有展览厅,经常把楼上的各间工作室的作品请去展览,南山群众的文化生活就不是一般街道打打腰鼓了。
周一到周五,龚临滨要在沙坪坝的厂里检修机器,周末,他开着jeep从大渡口的家上南山,一坐一天,中午要碗米线,柜子里还塞着方便面、饼干。
就是画,手不停,一笔一笔不停画。
画室有两张大画桌,两排大展架,加上墙壁上,都密密摆着挂着画好的大小瓷盘,龚临滨在小小的里间。一张小书桌,一盏放大镜灯,一支签字笔,一个瓷盘,第一笔落下去,窗外的歌舞自动静音,专注是人的定海神针。
瓷盘硬笔画,都以为是钢笔,其实是签字笔。最细的0.2笔尖,20支一盒,一盒15元,龚临滨一个月要用三盒,60支,钢笔笔尖耗不起。小卖部的老板总是笑他:“别个买笔是用,你是买来吃,吃得太快。”
磁盘硬笔画,用的是签字笔
瓷盘是专门订做的直径55厘米大盘,哑光面。构思顺畅,一周能画完。然后用透明喷漆固色。每喷3、4次后,用最细的砂纸擦拭,表面略粗糙后,再喷漆,如此反复20多次后,瓷盘表面的喷漆足有两张打印纸厚,最后在水中浸泡48小时,检验固色效果。按龚临滨的说法,这样可确保几十年不变色。
成品之前,瓷盘碰不得摸不得,大盘作画,画好的区域,他都垫餐巾纸,怕手上的汗气濡染了画面。有次妻子挪开盘子,只拿了一下,皮肤上的油脂沾上瓷面,成品后,对着光看,始终有一枚指纹印。
所以他特别喜欢这个跟车床零件柴米油盐完全无关的画室,天地一人。
其实有人来还是开心的,中午门口有其他工作室的喊,龚老师,出去吃米线不?他笑呵呵应,不了,我有采访。“我喜欢有人来坐一下,交流画画的看法。”有画友从网上搜到他,专门跑上来找。他在,画室门都开着。
龚临滨在画室作画
人人人人
画重庆的人多,画法也多,龚临滨比较鬼马,他喜欢挪移。
比如,你站城里任何一个位置,都无法在视野里聚齐老洪崖洞的吊脚楼、十八梯、大剧院和解放碑环球金融中心,但他会将这些东南西北、新与旧、张扬与低调、大气与灵秀、现代和传统都挪移在瓷盘的一幅画面上,情景交融,高低错落,毫不违和。
工笔细腻,老房子上片片青瓦和取光的玻璃瓦,楼道上晾晒的衣物上的皱褶,高楼户户窗外的空调挂机,轻轨驾驶室反光的玻璃,一座城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就在一张瓷盘上穿越相遇了。
重庆的景色在磁盘上相遇
他叫它们《重庆印象》。
这个系列有一幅是“长江索道”,索道从南岸的天空,飞向对岸朝天门的云端中,画面的主角是城市和云,索道只在左上小小一角,又高又小。
“我刻意画得高,索道是从南山高处飞向渝中半岛,画上无山,但其实有山。索道飞向云端,下面是繁华,但云中我们看不见。这是我的重庆印象。”
他的重庆印象,大多是“房房房房楼楼楼楼,树树树,云,石头,江河水”,很少有人。他说:“其实有人,有多少房房房房,就有多少人人人人。”
创作,专注
其实他不喜欢人人人人。读中学,学校在磁器口边上,无数个迟慢的午后,少年都在磁器口的巷子里溜达,看凉椅上瞌睡的人,晒太阳的狗,走很远一段,才有小铺子,买汽水。“现在的磁器口挤满了人,但是我们画画的眼里,就没了人。”
龚滩、磁器口、偏岩、塘河、中山、洪崖洞、大礼堂、朝天门、轻轨……重庆的地标性建筑总有画完的时候吧?不!他很肯定的说:“一个磁器口,或者大剧院,都有无数种角度和画法。”如果算上挪移,那就是数学的排列组合。
发动机和天上的街市
重庆康明斯发动机公司在烈士墓,生产大马力发动机,柴油机,前身是重庆汽车发动机厂,龚临滨1981年进厂,几十年都在大型机器设备边边转。
“不想做工人,小时候在厂区长大,不想跟轰隆隆的机器沾边,但是高考没考上美院。”龚临滨是哈尔滨人,父母三线建设时来到重庆,他11岁。
每一个有梦想并且不想被规训的少年,都是小环境里的孤靶。
年轻时的龚临滨,曾经是工厂中孤独又骄傲的少年
进厂的时候,他就一头长发,车间离父母家只有4分钟的路,下班出车间,他一定要换身自己的衣服——自己设计的,有巨大的两片衣领。走在一群穿着油腻工作服的工人中间,孤独又骄傲。
工作间隙,他拿一张小纸片画画,山,水,人,房子,就是没有机器。师傅也不说他,其他工人默默看。“当然会有不务正业的说法,但我也是拿过技术标兵的。”
“油画、篆刻,什么都尝试。没想过未来,怎么想,我没有系统专业的训练,能怎么想?就当是喜欢。”厂里同事会喊他帮忙画点什么,那些年,也不好意思说给钱买,超出用量买一大堆颜料纸笔,剩下很多,就是支持他创作。美术耗材花钱,花的都是工资。龚临滨现在的瓷盘画,原版手绘2、3千元一个,也是朋友在买。“订制瓷盘接近两百块一个,喷漆要三百多,不是为了赚钱。”
“还要坚持?目标是什么?”
“小目标:有长进。创作总是想再往前走一步的。我可能永远不能成画家、艺术家,当一个固执的爱好者也行。人找到喜欢的东西很重要。”
如今继续钻研的目标是要“有长进”
龚临滨的大红jeep里,只有简单的几样东西:速写本、笔、相机。随手拍,随手画,那里好看就记录下来。他最喜欢一早一晚的重庆。天刚亮,城市的轮廓在光线中醒来,“有了形状,特别好看。”夜里,两岸灯光亮起来,他从南滨路开过,要停下来看好一阵。“你知道《天上的街市》吧?是一首诗,画画也一样,画面也是有诗意的。”
这个时候,发动机很远。
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刘春燕 摄影 钟志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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