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在重庆江北长大。外婆住的地方叫茶园,房子建在斜坡上,下面就是嘉陵江。听说房子是外公用一块块石头亲手垒起来的,屋顶用瓦片和油毛毡搭建。小时候,他和弟弟跟着外婆住。
“我们住的地方,是嘉陵江最后融入长江的地方,没汇合之前,水流很缓,也很清亮。”
他看向窗外的鎏嘉码头,“但不在这里,从这儿再上去几公里。那边不像这里有滩,一下去就是河水,两边有礁石。”岸边的石头太滑,六岁的时候,他不小心掉进水里,那时还不会游泳,迷糊中有人游到身边,被他紧紧抓住。外婆说,江边长大的孩子要会游泳,不久之后他就学会了。
小时候因为玩水,没少挨大人说。有时脏兮兮地回来,还会被打。一个人玩的时候,他喜欢站在船上飞跃入水。没装货物的船不吃水,舷离水面很高,他纵身向上,飞出漂亮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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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长江,嘉陵江是老重庆人的自留地,徐悲鸿所绘《巴人汲水图》当中,有往来于江边挑水的重庆人,那江也是嘉陵江。陈坤的小舅舅家也住江边,比石门还要往上。“现在觉得近,以前是特别远的地方。坐一个轮胎圈,漂几个小时就到了我外婆那。水性好的人坐过,我小时候没坐过。”
生活在有江河的城市,或许更容易排遣烦恼,陈坤说,“我小时候都没什么烦恼,有不愉快也不会去江边”。但他喜欢冬天的枯水期,河道变窄了,水位没有那么高,感觉可以走到河的肚子上,靠水特别近,整个河滩都很广阔。他就坐在那,旁边也没有谁,就自己投着石子。
“我会一个人做很神奇的事。”在电视上看到有人冬泳,他约院子里的小朋友,但他们不来,他就一个人去。
傍晚时候,“脱得精光在那跑,直接跳到水里”,河水冰冻,人却快乐极了。他还早上到江边跑步,心里想要不要冬天游过去再游回来?“太冷,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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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夏天,江水也发生变化,丰盈饱满起来,绿油油、清幽幽。外婆家的屋旁有一口井,不是北方的圆台深井,而是一米见方的水坑,水从石缝中渗出来,冬天温和,夏天清凉。他时常用小桶打水,大姨买来西瓜,就把瓜放进井中,坐到旁边的凉板上,等着吃透心凉的冰西瓜。
小时候觉得重庆特别大,但记忆只限于他长大的地方,“一个老城,有重庆最大的码头,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很底层的人”。别人问他,你从哪儿来,一说是江北嘴,好像对方都要畏惧一点。“这个地方充满人情,也充满很暴力的交流方式,当时没什么机会去市中心,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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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离开重庆是去昆明,参加“明日之星”比赛。那里日照很充足,五六点的时候,天亮了,他马上醒了,看着阳光。他小时候不怎么爱说话,看到阳光,把心里都照透了。后来去了北京,是“通天的亮”,“我可以一直坐在外面晒太阳,好像要把小时候的寒气晒出去一样”。
那时他来应聘东方歌舞团,老师给凑了机票的钱,他心想着,如果没考上,就坐火车回来,如果院团不要自己,可能就这么几天晒太阳,他就可劲儿晒。东方歌舞团在东方东路,靠近三里屯一带,那时还是平房,酒吧街、服装店一眼望不到头。他坐公交车逛颐和园,逛北海,完全没有离乡的愁绪。“也可能还小,有很多的事让我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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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初到北京的不适应,他喜欢北方的冬天,太阳是苍凉的,树叶都掉光,留下挺拔的枝干。“有骨性,我喜欢,小时候特别羡慕北方有枯树,喜欢胡杨林。后来去行走,越来越意识到我喜欢苍冷的景观。”现在回到重庆,又觉得植物一年四季常绿,特别美,人吧,就总是这样。
“认真地说,刚到北京的时候没有怀念过,但我现在长大了,会想念家乡的美。东方歌舞团通知可以留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我要开启新的生命。小时候,我有点不喜欢重庆时的自己。那个懒散、不努力,特别叛逆,有点自卑的我,都想抛在脑后。好像到了阳光充沛的地方,可以让我重新活一次。”
高中时他白天上学,晚上在夜总会打工,对人总有一些戒备心,看事情先看悲观的一面,来到北京后,虽然妈妈和弟弟还在重庆,但因为有了距离,让他有了独生子女的感觉,“可以为自己而活”。
后来他离开歌舞团,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班主任老师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崔老师一直都不知道,我家里条件可能是班上最不好的”,但他是坦然的,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是觉得,“不必一见面就说,我是贫民窟的孩子。我做什么事都是干干净净、自自然然,礼貌客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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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陈坤写道:小时候我流着鼻涕默默坐在阴影里,张嘴也说不出话来,自闭自卑地望着嘉陵江上的舶船。恍惚里,我今天成了话唠,喜欢晒在阳光里,仿佛和那时没有一点关系。后来,那片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塑造他成长性格的家园拆除了,“完完全全铲平,重新建了一个新的地方。对于重庆的发展来讲特别重要,但对于以前住过那的人,就没了可以寄托的故居,和小时候走过的街巷。”
“也无所谓,每个人都不知道从什么样的环境里出生,那只是一个起点,未来你要去哪,是自己去创造的东西。有老家在,当然可以回来怀念一下小时候,但我觉得没有了也无所谓。我尽量跟自己讲,无所谓吧。”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自我安慰,“其实还是有点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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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去世后,他好几年没回重庆,直到2015年《火锅英雄》开机。剧组连吃了十几天火锅,生猛、热辣、浓烈,饮食、气候、人的交流方式,一切都是他熟悉的。尽管这座城市已经变得让他开车完全找不到路,但依然觉得,“这就是家乡”。重庆话开启了他的隐秘记忆,“导演杨庆也是重庆人,他写的台词只有我们能明白”。他还调侃过杨庆,“他家更远,比我们那还贫困”。
随着三峡工程的建设,重庆成为直辖市,周边很多区县一并纳入市辖范围。“我没去过涪陵,万寿、大足只去过一次,武隆都没去过,在我脑子里,还是小时候住的老城区。”几年前他到云阳县参与扶贫项目,一天走了四户人家,陈坤觉得“那里的人很乐观,都有重庆人的豪爽跟豁达,因为我们都是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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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山里人这个叫法,“虽然住在市区,但是能见到山、见到水,还是山里人的个性,大家挤得很近,火气很旺,又爱吃火锅”。到北京生活,他也爱看山看水,喜欢去延庆、门头沟,后者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到潭柘寺、戒台寺坐上半天。
“我就喜欢这两个寺,去年疫情解除就带我妈妈去了。”也因为依山傍水,重庆有很多神怪传说,陈坤特别爱看。听说朝天门下面、两江汇合的地方有个龙宫,他就兴奋起来。“那时在江里脱下衣服游泳,对我来说也是魔幻色彩,万一水里捡到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本书呢,像《天书奇谭》那样的。”他经常跑去南山,南山有个老君洞,说洞后面会遇到神仙,他是真的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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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电视台拍过一个仙女洞,还有个仙女的雕塑,小时候他特别想成仙,相信有神,也相信有妖。为了成仙,他开始打坐,练习吐纳,想要能通天地。“我还自己下围棋,解不出来的时候,我相信只要安静,身上就会有一个仙来帮你。”他擅长留意生活中的暗示:“万一我就是神选之子呢?”
小时候爱看《八仙过海》,片头曲一响起,他心里就激动。“对这种魔幻色彩的信念,也在支撑着我做演员,很神奇的”,他说。因为这样的独特思维,面对真实生活的时候,他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假如心生烦恼,便说“魔来了,我要战胜这个魔”。
“我觉得自己很有一些自嗨的方式,而这些都源自重庆。”那些奇幻的想象,他把它们融进了角色,或者写成书,《鬼水瓶录》就集结了他偶尔冒出的小故事。“那个时候特别想创作一些小故事,拍成一些小东西,写的一些小故事我还觉得挺好的,它是我某段时间的注脚。这就是重庆人的个性,可能我就这点水平,但是我不害怕拿出来被人嘲笑的那种傻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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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童年夏天的嘉陵江边。“站在泥水里,脚丫子缝里挤出来的稀泥巴。河对岸是朝天门的船码头,洪崖洞那片参差不齐沿山而起的吊脚屋。还有摇着蒲扇,睡在家门口竹凉板上,和小伙伴们讲鬼故事。巷口那盏蚊虫乱舞的街灯,昏黄昏黄的,摇曳着我的童年。”
今年春节,他大约会带妈妈回重庆聚会。在小时候,春节前一两个月都吃不好,要省吃俭用,等妈妈和两个舅舅,两个大姨、小姨全家回来。快到年三十的时候,外婆把存的钱给他,让他去市场买鸡、买鸭、买鱼。买回来糯米,要帮外婆推石磨,做年糕、汤圆。“过年能吃到最好吃的东西,喜欢站在外婆炸酥肉的锅边,她炸好一块,我就吃一口。”
过年的几天里,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吃个饭要轮着吃,孩子们跑来跑去。“虽然家里特别穷,好像一年只有一顿好吃的饭一样,但是特别温暖。”等春节过完,他特别舍不得他们走。外婆走后,年节的气氛淡了很多。他想着,舅舅、大姨还年轻,经常能见到,也就回来得少。可是人越长大,越重亲情,慢慢地,他又开始想他们了,一年中总盼着聚上几回,见了面就高兴。
“我一直很爱重庆,这是生我养我的故土,但也不用讲得那么严肃,好像我们老了要叶落归根了。”每次回重庆,坐在飞机上往下看,觉得怎么这么多高楼,没有呼吸感,但重庆又是一座特别有呼吸感的城市。“它是个很魔幻的地方,它的某种审美是这个地方独有的,别的地方创造不出来,是活生生的。”
原标题:陈坤|从嘉陵江畔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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