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新闻消息,3月5日,惊蛰,晓雨在朋友圈留下一句:蛰伏的我们,期待真正的春来到。
晓雨是太平洋电影院线的市场负责人,在院线集体歇业的时间里,她还在忙于思考“特殊时期”如何才能和消费者保持温度和联系。
疫情给大多数行业带来冲击。对此前一直未摆脱“影视寒冬”的院线来说,无疑雪上加霜——全国1万余家影院,从除夕至今,已经停摆42天。
而专业统计电影票房数据等信息的猫眼app,从1月24日起就暂停院线电影票房数据更新。在全国一个个影院实时票房数据那一栏,数字是一个又一个的“0”。
日前,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发布《电影院复工准备工作建议》,挑动了公众紧张的神经;此后北京、云南多地针对电影院复工复映及电影拍摄防疫标准,出台了相关指引,再次引发网络热议。
电影院到底能不能复工?多位资深院线人、影院从业者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目前来看情况并不乐观,恢复时间不确定,损失更是不可预估。4月,几乎就是“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2020年2月14日情人节,湖北宜昌,街头的电影院大门紧闭,暂停营业 图据ICphoto
影院不开门后的日常:
低价甩卖零食和电影卡
刷存在感让顾客看到影院还活着
从2月中旬开始,晓雨就不断在朋友圈里安利自家院线推出的“超级大礼包”“电影小食铺”——原价35元左右的哈根达斯减价到29;3瓶果汁、3瓶饮料,外加2袋薯片、2盒香菇片也被打包49元出售,价格是平日一半;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女神节”,大桶爆米花只卖3.8元……
除了影院常卖的小食,他们还便宜出售全国通用的电影卡,“史无前例的力度!”“零点开抢!”一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架势。
晓雨自嘲,脱离了影院的线下场景,所有相关产品都只能“硬卖”。现在没有电影放,他们推荐的时候也只能跟别人说,“你现在买,以后还是能用的。”
太平洋院线在拥抱互联网方面没有掉队。2016年做会员系统、2018年玩抖音、2019年布局APP和小程序,到今天已经拥有近百万的活跃用户。
闭店歇业40余天后,早前的铺垫为这次突发状况救了急。这令她庆幸,“如果之前没有做过线上,等闭店再反应过来,那我们肯定会很惨。”之前他们认为的锦上添花,如今成了雪中送炭。
她把这些抓手看作是“抗风险能力”,“它只能发挥一点点小的作用,远远不能像某些行业那样快速、全面转型线上。”晓雨叹气,“和其他行业比起来,电影院还是太传统了。”
每年,太平洋院线都会与一个品牌跨界合作打造春节档定制礼,照往年形势,不到大年初七就售空;今年他们又和黄老五合作定制大礼包,除了零食和会员年卡,还包含印有logo的独家款镭射挎包及超长鼠标垫。
▲太平洋影院和黄老五合作推出的春节大礼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还有2000份没卖出去
疫情的出现打破了此前“上线即售罄”的状态,今年大年初七已过去一个多月,但定制大礼包还有2000套没卖出去。
晓雨透露,今年春节档他们院线全部直营店亏损1.63亿,在闭店没有收入的情况下,支出仍不断,线上促销的作用太过“杯水车薪”。“只能说还能有一些资金回笼,你要问能弥补什么?什么都弥补不了。”
她认为生死线与现金流挂钩。以她的经验判断,现金流能够撑过6个月的,基本上是安全的;如果现金流低于三个月,这种影院可能很危险,“除非做出非常大的调整。”
除了各种礼包之外,疫情期间太平洋院线专门为医护人员发起“天使卡送天使”、送会员口罩、电子书等活动。
这些付出和发声未必会带来现金上的收入,但晓雨却认为,这是非常时期触达用户的必要手段。“疫情期间不掉粉,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不管是送祝福还是什么活动,我们不断地刷存在感,就是为了让顾客看到,‘哦,原来这家影院还活着’。”
影院停业后的动作:
积极争取租金减免和补贴
线上售卖无异于杯水车薪
春节前,湖南芒果影业下的多家影院也各自补充了十几万的货物,为即将到来的春节档摩拳擦掌。而现在,院线经理丁力只能眼瞅着这些积压库存发愁。
为了不让商品过期,芒果影业发动公众号、外卖平台等渠道打折售卖,效果也不是很理想。“还都是进货价、成本价。”
食品之外,丁力还要搭上比平日更多的人工成本——此前为了应对春节档,芒果院线多家店面多储备了3、4名员工,用于换班。
外界普遍认为线上售卖是电影院的“自救”,丁力苦笑“完全谈不上”,出售积压货品起到的作用至多是减少损失,“只能算是临时补救。”
开店遥遥无期,清理原有库存是国内大多数院线的无奈之举。2月25日阿里影业联合饿了么,推出“影院卖品外送”业务,以帮助影院降低卖品库存、缓解资金压力。包括万达影城、太平洋影城、博纳影城、金逸影城等近20个影管公司参与。
▲阿里影业联合饿了么推出影品外送
但售卖食品的作用微乎其微。“电影院主要的收入结构还是票房,卖小食比不过超市也比不过电商,作用实在是太小了。”北京某独立影院经理刘刚感慨,“说餐饮业太惨的请看看我们。餐饮还能做外卖,但电影院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国内一知名院线的中层徐哲把这种“自救”形容成“业余的去打专业的”,“电影院提供了一种场景,往往在线下的销路比放在线上要好。突然脱离这种场景,改和电商竞争,显然我们还欠缺很多。”
但他不否认这种尝试,“如果前期在网上有所布局的话,借这个机会做一些线上线下的打通,也算一个机遇;但如果没有布局,或者说对于消费者消费习惯没有深入了解,临时抱佛脚效果可能就会很差。”
这段时间,徐哲比以前更忙,也压力更大了。他的主要任务是挨家挨户去和影院的业主沟通,争取缓解各个影院的租金压力。
不同业主给出的优惠条件是不同的。有的是明确承诺,有的是需要上一级公司的最终决策,徐哲庆幸,大部分业主都表示在停业期间会给予他们房租上的一些减免。“当然私人业主是最难的,本身他们也很困难,所以我们也在积极争取。”
房租、人力,是影院行业最主要的两大成本支出,“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控成本是最主要、甚至是唯一举措。”徐哲坦言。
如果从影院的角度考虑,他认为最直接的帮扶就是房租、物业费的减免,另外就是允许企业合理合法降低人力成本。“这个行业现在需要的是‘直接有效’的救助,否则中小影投基本熬不过去。”
徐哲也在时刻关注业内的动态。
2月27日,浙江省发布《关于积极应对疫情推动文化企业平稳健康发展的意见》,其中有措施要求“安排1000万元对因受疫情影响停业的电影院、线予以适当补贴,加大对防疫抗疫主题优秀电影作品宣传发行的扶持力度。”随后广东省电影局公布了《中央和省级电影专资扶持受疫情影响影院资金分配方案》,在全国率先向全省分配资金4888万元,扶持1337家受疫情影响影院。
▲广东在全国率先向全省分配资金4888万元,扶持1337家受疫情影响影院
徐哲判断,电影行业专项资金的返还最终应该都会普及,但各省跟进的快慢、标准都会有所不同。徐哲身处上海,目前还没有收到类似相关政策。
丁力听说湖南省电影局近期也会出台补助政策,但具体内容还不确定。他预计,这些政策的出台会决定他们能够享受多少减免,而补贴则决定当地影院的生死存亡。
影院要不要复工的两难:
闭店面临成本压力
开店没有观众更是考验
对于刘刚来说,房租是无法回避的难题。他所在的北京这家影院已经开了十年,虽然和房东关系不错,但对方毕竟是私人业主,很难许诺打折和减免。“一年房租是一千万,一个月80万。”他估算过闭店50天的损失,大约在400-500万之间。
尽管复工时间遥遥无期,但刘刚心里是迫切期待开门营业的。不复工,房租、人工、机器损耗都是一笔巨大成本,对于只有一家影院的他来说,抗压能力远不及大院线。只有早一天开工,才可能早一天有资金回流。“所有补贴政策只能解一时之急。”
但即便复工,也有难题——行业恢复的缓冲期会持续多久,以及复工放映什么?
晓雨、徐哲、刘刚在从业期间都经历过2003年非典时期,他们都认为两场疫情带来的冲击不可同日而语。
徐哲记得,当年非典带来的影响持续了5、6个月,8月电影院恢复营业后也难逃负面效应的余波。“真正回暖是第二年的春节档,那时候人们才完全摆脱阴霾。”
业内流传着影响会是N+2的说法,即停业N个月,影响再加两个月。但晓雨认为这是一个乐观预判。“2003年时也有过停工,时间很短。”即便如此,当时也有2、3个月的恢复期。
徐哲预估今年上半年对影院来说相当于废掉。“就算政府允许复工,观众恐怕也不会马上回来。”而他乐观估计,允许复工后的第三个月,能恢复到平日50%的水平,就算不错。
“电影院复工”的话题刺激着网友的神经。2月24日,新浪财经曾发起一次“你支持电影院复工吗?”的网络投票,结果显示,7.5万人参与投票,6.1万人投了“坚决反对”。
这也正应了晓雨和徐哲的担心:闭店时期并非“至暗时刻”,真正的压力是开店。
徐哲把目前的状态比作是“平静下的暗流”,他甚至大胆预测,等政府允许影院复工的那一天,肯定有很多复不了工、或者主动选择不复工的影院。因为复工将面临更高的成本。
“开店以后非常考验一个影院的管理能力、抗压能力及运营能力,因为开店之后,房租、人员开支都没有理由减免了。”晓雨说,另一方面,有关部门对于影院卫生安全的管控措施会比以往要复杂的多。“不管是保洁力度还是人员调配,它会超过以前正常时候的运营费用和心血。”
2月23日,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发布“关于电影院复工准备工作的建议”。2月26日,北京市电影局联合北京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做出进一步明确要求:在复映初期一定时间内(由市电影局视情况明确具体时间),按隔排隔座售票,售票处实行观众信息登记制,洗手间等场所应配备洗手液或消毒用品,公共区域每天消毒不少于8次,每个影厅每部影片放映结束后须彻底消毒一次,并进行通风。
登记、测温、消毒、引领安排座位,每一个环节都增加了人力需求。“正常情况自助售票取票,顶多出一个人剪票。就OK了,但复工后要达到新标准,人力需求是翻番的。”徐哲说。
除了缓冲期的冲击,复工后影院还可能面临无片可放的境地。丁力说现在手里还有密钥的片子只有两部,就算开工,老片放不了,新片不上档。
“很难有片方愿意做第一批放映,”刘刚认为,几年辛辛苦苦拍一个电影,谁也不愿意放在这个档期。而在全国各省复工各异的状态下,无法统一首映时间,也很难说服片方。
片方要等所有影院恢复营业再去发行影片,影院想的是既然没有发行放映,我们为何复工?“这就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晓雨说。
疫情下的艰难转型:
有从业者转战微商赚钱维持团队
“管他卖什么,先让影院保命”
丁力担心,缓冲期意味着更为严峻的考验。“放一部影片,不管是一两百人来看,还是一两个人看,我们的成本是固定的。”但一两百人坐在一个影厅里的光景,他预计近半年都不会再出现了。
至于其影业全部影院在春节档期间的亏损,他给了一个大概数字,1500万。“这是相较去年,正月初一到十五的业绩。”如果统计停业的这40多天,数字将更庞大。
2020年的春节档电影曾被预测是“卖相最好”一届,被寄予了突破百亿票房的期望。根据票房统计,1月24日~26日仍然营业的影院票房总计为1823.2万元,而2019年同档期2月5日~7日的票房为34亿元,今年春节档票房不足去年同期的零头。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徐哲如此形容。票房涉及到制片、发行、放映三个基本环节,如果把线下前端或者后端一些衍生及配套的企业算在内,损失会更扩大。
春节档历来是全年影院的重头戏。在某些城市,春节档的份额占全年票房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对这种院线来说,今年再做下去都没有意义,相当于一年白交租再养员工。”刘刚预测,错过春节档,会有大批影院主动或被动退出市场。
采取关闭电影院措施的,也并非只有中国。受疫情影响,全球多地包括意大利、伊朗等均宣布关停影院。对全球行业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可抗因素。更多的负面影响可能会持续多年。
如果说这次疫情能给影视行业带来哪些警醒,徐哲认为是早些布局线上。“影院能掌握比较大数量的人群,存在转化空间。只要能发掘出这些人的需求,开发出自己特有的个性产品,又有相应的渠道配合起来,那么线上的营收对于影院来说也是非常有益的补充。”
在关门期间,晓雨身边有同行转成“微商”,挣钱维持团队收入。“管他卖什么,我先让影院保命。”晓雨苦从中来,“我看了以后也觉得未尝不可,真的,太难了,只有活下去才是正能量。”
她清楚记得,2018年全国有500多家影院消失。“那只是单纯因为市场竞争。但今年还有疫情影响,倒掉会加剧。”这个数字会是多少,她不敢想,无法预测。
但加速淘汰的同时也会加速创新,“以前不被我们重视的,甚至影院曾不屑的线上营销、直播卖货、社交电商,这次估计都要被重视起来了。”据晓雨透露,此前会员版块,很多影院交给了第三方,自己也并没有针对会员打造产品。“现在看来影院都应该去积极拥抱这些,让自己尽可能多一些抓手。”
业内的投融资,也可能面临颠覆性的变革。“这对大家都是一个警醒,电影院不再是稳赚不赔的,站在投资者的角度,你还要不要把步子迈那么大?”徐哲解释,影院本身就是偏重资产投入,疫情之后,大家会对投资回报有更清晰的认知。
丁力身边有个影院老板,投资千万赶在年前把影院装修完毕,为的就是冲击春节档。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垮了这位老板的信心。“现在做也不是,关也不是。太难受了。”
很多院线人内心也有动摇,丁力已经在考虑自己的转型之路。而刘刚也在寻觅买主,“影院困难或许会催生业内收购整合。”如果价钱合适,刘刚已经做好了将店盘出的准备。
原标题:进退两难的影院人:闭店面临成本压力,开店没观众更是考验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