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何智亚
重庆日报消息,在他心底始终有一隅抹不去的记忆,那是早已灰飞烟灭的望龙门某处青砖大院,一扇黑漆的木门,门外沿江老巷子、高高的石梯及深深的老宅院……不知何时,这处家的记忆有些模糊。蓦然回首,他才发现,自己已找不到那回家的路。
于是,为了那些已经消失,或者即将远去的家园,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他开始用镜头锁定重庆老城,老街、老宅子、老建筑、古镇民居。他的足迹遍布巴渝山水,影像,把那些已经逝去的城与人,定格在影像中。整整20余个年头,他行数万公里路,拍摄照片数千张,并深入考证、撰写研究文字80余万,先后出版了7本图文集和著作,全方位展现了重庆老城老街老巷老房子和乡土民居,记录解析巴渝传统建筑风貌特色,寻找出遗失在雕梁残垣里的文脉……
他,就是重庆著名城市规划建设和历史文化专家,兼任着英国皇家特许建造师(CIOB)中国西部区主席、重庆市村镇建设与发展研究会会长、重庆市城市规划学会常务副理事长等社会职务的何智亚。
“保护老城历史街区是我们对自己历史的尊重”
人们曾这样说,“重庆每三个月就需更新一版地图。”城市建设的突飞猛进,让重庆城日新月异,以至于“老重庆”不识重庆城。伴随着大刀阔斧的城市建设,老重庆城的历史遗迹正在消失,传统乡土民居和村落也加速湮没在城镇化浪潮中。作为当年渝中区主管建设的地方官,何智亚既感到惋惜,又无可奈何。他说,老街老巷、历史建筑、乡土民居、传统村落是乡愁的寄托,尽可能留住它们,才留得住我们的乡愁,留得住我们正在远去的精神家园。
多年来,何智亚对重庆的老街老巷老房子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感情。在城市化进程中,为拯救那些正遭受毁灭的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老街区、老建筑,他以保护文化遗产,促进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和谐发展为己任,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何智亚认为:“城市的发展是必然的,城市的改造也是不可避免的,在此过程中,传统与现代、历史与未来应当和谐共生。历史文化遗产应该拥有自己的尊严,保护老城历史街区是我们对自己历史的尊重。”
正是有了这份忧思和担当,从20世纪90年代起,参与拆迁建设工作的何智亚,开始坚持利用工作之余,用影像和文字记录传统老街老建筑的风貌,将那些弥足珍贵的城市遗产记录保存下来。从此,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奔波穿行于重庆的街头巷尾之间,将那些即将逝去不可再生的城市传承、历史文脉定格传承,为一座城市曾经有过的文明留下记忆。
“乡土民居是我们的一笔宝贵遗产,是留住乡愁的根基”
如果说《重庆老城》是何智亚对重庆母城及主城地域历史遗存的救赎和祭奠,那么,14年前在田野考察时的一次意外发现,让他把镜头和笔触开始伸向了广大乡村的民居建筑。2000年5月的一天,何智亚在江津双凤乡山区看到一座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庄园——王家宅,他被深深震撼,他没有想到在偏僻的深山老林中,居然还有如此气势恢宏、规模巨大、建造一流的乡土民居。
于是,他开始将考察探索的足迹延伸到重庆广袤的乡间田野,当他踯躅于幽深的院落之间,揣摩那些浩如云烟的家族往事、悲欢离合的家族命运时,他发现一部乡土民居的历史,就是一部巴渝先民艰难跋涉的创业史,也是一部演绎社会变更跌宕的编年史。千百年来,正是它们顽强地以其震撼人们心灵的建筑形态和极富想象力的审美情趣,彰显着先祖们创造的传统文化和灿烂历史,它们是延续城乡历史文脉、展现巴渝地域特色的根,是我们共有的历史财富和精神家园。
何智亚不仅是乡土民居的记录者,更是践行者。随着考察的深入,何智亚发现,历史留下的足迹已渐行渐远。“每次我找基层文管所提供一些建筑的人文资料时,往往只有只言片语,文字也只有几百字甚至更少。要了解更多的,他们往往手一摊说没有了;当我询问有没有知情人士或者老宅院的后人,他们一般都会说根本找不到,即使有后人,采访后也没有形成系统的文字资料。”于是,何智亚感到了挽救历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他认为,一位了解历史的老人去世,就是一段历史的消亡,再过几年,当知情的老人们全部过世后,将很难再找到建筑的人文记忆。于是,他除了把一些典型的乡土民居用镜头凝固下来之外,开始通过查找家谱、史志,与当地村民、老人交谈,掌握第一手历史和口述资料。
何智亚开始挖掘那些古庄园、老宅院背后的人和事。通过他坚持不懈地对知情老人口述历史的采访抢救,使冰冷的建筑重新有了温度和生命。2009年8月何智亚考察了万州分水镇谭家楼子,经多方辗转联系,他终于在2013年11月11日与远在四川广汉的谭家后人周玉茹联系上。又如涪陵区义和镇的刘作勤庄园(又称刘家大院),“我两次到刘家大院,从村民口中了解到刘家有两个知情的后人,一个叫刘庶凝,一个叫刘从矩。刘庶凝远在美国,刘从矩曾在长寿县任县政协副主席,但早已退休。经多方打探,终于找到现居渝北鲁能新城的刘从矩,上门拜访,才获得了刘家一些珍贵的史料。”经3年多乡村考察之后,何智亚择取几十个兼具建筑美学、历史和文物价值的乡土建筑案例,包括庄园大院、宗族祠堂、碉楼三类,构成最新的《重庆民居》专著。何智亚认为,相比于城市的高楼大厦,乡土民居有着更为厚重的历史积淀,传承着更为深沉的文化信息。
何智亚说,城市的存在以乡村为基础,乡村是城市的源头活水,村落和民居是组成乡村的基本单元。乡土民居是我们的一笔宝贵遗产,是留住乡愁的根基。政府相关部门应对它们加大保护、维护和传承力度,以尽可能留下历史文化的记忆。
“对有历史人文价值的传统街区不搞大拆大建”
随着渝中区城市面貌的改变,不少历史文物、抗战遗址正日渐消逝。对此,何智亚深有感触,他说:“作为重庆城市的名片,渝中区集中凸现了重庆的历史文化沉淀,是重庆历史文化遗产的富集区,是具有三千年辉煌历史的文化名城的发祥地,是重庆永远的母城。”
1986年从工厂调入渝中区工作,何智亚这个在渝中区望龙门、来龙巷长大的老重庆人,从此与渝中区结下不解之缘。由他主持的重点工程,不论是解放碑步行街还是朝天门广场,以及湖广会馆、中国民主党派历史陈列馆,每一个项目建成后均成为重庆这座城市新时期的地标性建筑。
曾在来龙巷住过的何智亚,小时因为家里贫穷,买不起闹钟,他经常从家里跑出去看解放碑大钟上的时间。30多年后,重庆市第一条步行街解放碑步行街工程开工,当年那个看钟的小男孩,成了负责现场工程的常务副指挥长。回想起解放碑由旧城变为大都市的进程,何智亚记忆犹新。他表示,直辖之初,百废待兴,政府财力紧张。如今,解放碑步行街是全国特大城市中的首条步行街,先于北京的王府井商业街和上海的南京路,是重庆人第一个“城市客厅”。
何智亚坦言,当初自己拍摄记录老建筑,只为了留下一些记忆。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变化,人们开始怀念逐渐逝去的老城记忆,这些记录的价值便凸显出来。何智亚认为,“无论怎样发展开发,渝中区作为重庆市的母城、渝中区的人文历史是永远替代不了的。”因此,他认为应加强传统历史文化的传承与建设,他建议城市改造应该在合理规划的前提下,对有历史人文价值的传统街区不搞大拆大建,善待老建筑,注重保护、修缮、使其尽可能延年益寿。
“工业文化遗存应当是重庆历史文化名城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南川区水江镇蒿芝湾洋房子。
如今已退休的何智亚,心里还揣着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事,那就是他退休前就提出并极力推进的构建重庆工业博物馆,他的设想是利用重钢环保搬迁后的部分工厂原址来规划建设。何智亚说,有着近120年历史的重庆钢铁公司是重庆和中国工业发展的典型和缩影。重钢前身是1890年9月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汉阳铁厂,1938年,为保存我国仅有的民族基础工业,国民政府将汉阳铁厂、大冶铁矿、上海炼钢厂的主要设备拆卸,迁至重庆大渡口,设立了军政部兵工署第二十九兵工厂,恢复了战时军事工业生产能力,为坚持抗战提供了重要的物质保证。
何智亚指出,重庆是一座有着丰厚工业文明历史积淀的名城,自1891年第一家近代工业企业森昌泰火柴厂诞生以来,在100多年工业化建设中,重庆工业经历了开埠时期的发展、抗战时期的中兴、新中国建立后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的奠基和三线建设时期的重点发展,从而使重庆成为中国重要的工业城市之一。因此,工业文化遗存应当是重庆历史文化名城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应当受到应有的尊重和保护。“构建重庆工业博物馆,就显得意义重大。”何智亚说。
为了吸取发达国家对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的理念和方式,并说服有关领导和同事重视重庆工业遗址的保护利用,何智亚考察的足迹涉及英国、德国、丹麦、捷克、匈牙利等国和国内大城市的工业遗产保护与利用。
通过专题考察,何智亚认为,西方国家在工业文化遗产传承和利用方面有几点做法和经验值得我们在工业建筑遗产保护与利用中学习借鉴:一是耐得住寂寞,不急功近利,急于变现,仓促开发。英国许多城市至今仍遗存有大量老工业建筑遗址和设施,许多厂房一搁十几年,几十年仍然没有被拆除;二是将工业建筑遗产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文物。国外有的工业建筑遗址经改造开发后,成为了标志性的城市名片。三是国家鼓励企业、民间保护组织、各类基金会、信托公司、福利彩票参与工业建筑遗址开发项目。
在他的构想中,未来的重庆工业博物馆将重点展示重庆开埠时期、民国时期、抗战时期、国民经济恢复时期、三线建设时期5个阶段的发展经历。建造的方式是让老建筑和新建筑融合在一起。经过何智亚几年来坚持不懈的努力和争取,如今,有关项目已得到业主单位和市级有关部门的重视和支持,市政府也正式批准建设重庆工业文化创意产业园,并即将启动相关项目,何智亚表示,他仍然会继续跟进和关注此项目。
夏小萍
图片均由何智亚提供
原标题:家园何在 一个人20余年的寻根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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