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人物消息,在最近的热播剧《都挺好》中,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苏大强并没有连累扮演者倪大红,他反而被盛赞演技,人们觉得他演出了「似曾相识的人间真实老头」。入行35年,倪大红凭借一张神奇的脸,使他演过的角色都能令人记忆深刻,但他本人留给外界的故事却寥寥无几。现在没有人再嫌弃倪大红那张「自来旧」的脸了,他已经到了成熟期,跟自己的年纪相得益彰。
苏大强又开始作妖儿了。大儿子失业,去不成美国苏大强就坐地耍赖,儿媳让儿子给他倒杯水,他趴在地上念叨「我想喝手磨咖啡」,那神态气得观众想把他从电视里拖出来。
苏大强是最近热播剧《都挺好》中的角色。论辈分,他是苏家的父辈,最大;论作妖儿,也是这家子渣男天团里当仁不让的C位——妻子在的时候,身为丈夫的他怯懦又窝囊,一切看妻子眼色行事,老婆偏心,卖掉女儿的房间供大儿子留学、给二儿子钱出去旅游却不让她考清华,女儿向他求救他却躲到一边,从来不敢掺和,不是往厕所躲就是看报纸;妻子去世后,长期被压抑的作精本质从体内跳了出来,在二儿子家里养流浪狗,催大儿子给自己买大House,骗财没捞着反被骗六万后闹着要跳楼——这样才有机会把钱从儿女们身上捞回来。然而,遇到子女吵架还是别过头去,一副「不关我事」的死样子。
但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苏大强并没有连累扮演者倪大红,反而被盛赞演技,觉得他演出了「似曾相识的人间真实老头」。按说观众总是爱把角色和演员本身混着看,但苏大强这招人烦的老大爷像极了生活中的诸多人物,所以这张作精皮脸也就自动复刻到了那些人的身上。
倪大红饰演《都挺好》中的苏大强
倪大红就是那个没守住发际线却有着大大眼袋,说话一副老痰嗓,在《乔家大院》中把大奶奶逼死的奸猾秀才孙茂才,也是《活着》里骗走福贵祖产的「精明人」龙二。如果还是想不起来,那你至少记得《天盛长歌》里那个薄情的皇帝、楚王陈坤的老爹,《新三国》里的司马懿,还有被奉为「国产剧巅峰」的《大明王朝1566》中的严嵩。
倪大红长了一张神奇的脸,演过的角色都能令人记忆深刻,他本人留给外界的故事却寥寥无几。被采访是一件让他很害怕的事,他怕自己说不好,「还是知识储备不足,心里空。」面对记者多是在新片发布会上,那也是演员创作中最难受控制的环节,所以他经常会遇到评价小鲜肉或对导演喜好的问题,这些他都不愿意答,一是脑子里完全没想过这种事儿,二是不想让自己没饭吃。
倪大红59岁了,若是从他拍的第一部戏《高山下的花环》算起,入行已经35年。那年倪大红在中央戏剧学院上大二,身边的同学以前都是学舞蹈、学戏曲出身,而他从16岁到21岁的青年时期,是在离家数百里外的农场种菜收菜,垄地割草。同学们的形体都是个顶个儿的好,只有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高山下的花环》
有一天上完形体课,倪大红像个醉汉晃荡着身子从教室出来,也许就是这幅「没正行」的样子让前来门口挑选演员的谢晋导演相中了他,「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能够入他法眼,我这形体也不太利落,可能觉得比较适合那样的一个不太靠谱的那么一个兵,否则我觉得可能也不会考虑到我。」那是1980年代,影视剧正逐渐起步,能出演一个著名导演的电影,倪大红觉得「确实是挺幸福的」。
然而对于长着一张非主流演员脸的倪大红来说,想要在当时备受喜爱的国字脸俊俏小生中蹚出一条生路并非易事,就连考学都是困难的。
倪大红的演员梦生发于下乡种菜期间。那时他最期待的就是放映样板戏的拖拉机开进村子,几本胶片「嘁哩喀喳一安,等天黑,天一黑,咔,开始放」。他曾对《时尚芭莎》说,他最爱《打虎上山》里的座山雕,「哎呀!觉得那个角色很棒,真想演!嘴都歪成那样了!尤其是京剧,你想想,眼神儿都是那样的,眼睛还会转,我都学不会!」他种地的时候唱,赶马车也唱,觉得「特别放松」。
1978年,恢复高考第二年,18岁的倪大红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但在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接下来他又报考了解放军艺术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依旧未能如愿。连续落败使这个看上去硬气的爷们儿在回家的火车上抹起了眼泪。「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原因,这些戏剧学院都爱国字脸,我不是。」
1982年,倪大红准备最后一次挑战中戏,当时家里已经为他联系好了工作,「如果再考不上,我就回哈尔滨电缆厂当工人了。」放榜那天,他紧张又焦灼,不敢自己去看,是母亲在买菜的路上顺道看了那红色的大榜,「你考上了」。
但在中戏的校园里,那张曾被接连否定的脸使倪大红没有自信,同学张光北曾在采访中说他「30年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自来旧」。向下的眼袋把他的辈分向上提了一档,因为老给同学打水,他还被女生当做烧锅炉的,「他们说哟这师傅不错啊,老给送水来,长得又老」。后来班里排小品,倪大红成了御用「父辈」,缺个大爷或者爹,都来找他,「爷爷、太爷我都演过,就没演过兄弟。」
既然不能靠脸吃饭,倪大红开始琢磨表演,「我就想办法以表演说话,根据自己的条件去琢磨,让人接受,尽量做到内心戏多一些。」
面瘫脸一度成为他演技的代名词——老婆发脾气,瘫;当大毒枭要被警察围捕了,瘫;演上海滩大佬,要动乱了,瘫;当地下党,独生女为革命牺牲,瘫……人中永远拉得很长,嘴角也一直向下,但那双挂着眼袋的细长眼睛一眯一瞪就出了味道。
《天盛长歌》中要灭太子的时候,他眯着眼睛陪对方下棋演戏,轻松勾出太子的狐狸尾巴,太子说赵王谋反,他大骂「孽障」。等太子一走,身子一斜颓坐在台阶上,那股心痛从空洞的眼神中流了出来。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到那富丽堂皇却又空空荡荡的承明殿走一遭,每下一步台阶就回想起当年太子被册封时的一个场景,失子后为人父的内心苦楚又随着摇曳的步伐一点点流淌而出。但当他走下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站在臣子上朝的殿内回望龙椅,那一瞪,狠辣、霸道都从圆滚滚的眼珠里迸射出来。
倪大红在《天盛长歌》饰演的皇帝
倪大红不爱听人说他「表演没得看,『面瘫』似的,没表情」,虽然大部分时候倪大红从不回话。但他在心里不停地问,「满天飞的都是『皮子活儿』一样的表演,就好吗?」
事实上他的演技却常被圈内同行称赞,陈坤视其为偶像,当初拍《天盛长歌》的第一场戏时,楚王从宗正寺出来,被皇帝召见,饰演楚王的陈坤跪在倪大红面前,「兴奋得手发抖」。
倪大红的表演鲜有声嘶力竭的情绪表露。就像《北平无战事》里演的地下党谢培东,永远不动声色,当得知独生女为革命献身时,只有一瞬间坐在雨中的汽车里慌神,那一刹那的惊慌失措是他唯一一次失态。之后,为了保全大局,让别人都相信女儿已经去了解放区,他在捂脸痛哭后,放下手,使劲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整个人却被悲痛贯穿,想站又站不起来。
《北平无战事》中的地下党谢培东
他是一个善用形体语言的演员,也从不固守任何一种表演体系和观念。曾经在接受《时尚芭莎》的采访中,他就对自己在舞台上的表演产生了质疑,「我那时候就老想,为什么在台上就只能站在一个定点上不成?为什么要演呢?我不演,我就呆在那儿不成吗?我想说话我就说,我不想说话我就转过身儿去,我就把后背给观众,怎么就是忌讳呢?身边儿人都说,在台上演戏后背不能给观众。我就觉得这些东西太约束我了。」
后来,他把这些小心思都用在了影视剧里。《都挺好》里的苏大强,在听到女儿说自己窝囊废时,他蹲在地上使劲闭紧了眼,仿佛那三个字将他刺痛地无法睁开。在《正阳门下小女人》里他的角色沉默寡言却令人印象深刻,每当听人说话琢磨事儿的时候他就低头一个一个地按自己的手指头,按压的快慢强弱都会根据所听内容变化。
1994年,倪大红与葛优、巩俐搭戏出演张艺谋的电影《活着》,一个靠赌博掠财的皮影戏班主。一出场,他和福贵摇骰子比大小,福贵把把输,他谄媚地赔着笑脸将福贵往下引,等福贵把自己的祖产都输给他后,那端着茶碗吹着茶叶,抬眼向福贵那儿那么一瞥,轻蔑、得意全显了出来。后来张艺谋说倪大红「再小的角色都能琢磨出味道来。」
电影《活着》
但这并没让倪大红在当时的影视圈中立住脚,之后近十年的时间,他都没再出演过影视剧。而一场接一场的话剧让倪大红成了中央实验话剧院(现为国家话剧院)的台柱子。
2007年是他的幸运年。那一年,他凭借《乔家大院》中的徐茂才获得风云盛典中的最佳男配角,还出演了张黎导演的《大明王朝1566》。
倪大红在演戏时是无比投入的。时年47岁的倪大红为了演出80岁严嵩的那种老态龙钟却思维敏捷的状态,他的动作总是很慢,手也微微颤抖。为了维持那副状态,倪大红让自己住在了严嵩的身体里,拍摄间有媒体探班,一名演员将话筒递到了倪大红面前,彼时的他正眯着眼,一言未发,用抱拳在长袖里的双手将话筒挡了回去——严嵩那个年代是不会被采访的。
演员王劲松记得,当时有一场严嵩长跪的戏,暂停拍摄时他看见倪大红,「朝服披挂,头顶相冠,一脸老迈,换机位调光位了,他仍然长跪不起,没有人去打扰,大家都安静地绕着他走。」有工作人员不小心碰歪了他的帽子,他也用着严嵩的动作,慢慢抬臂将帽子扶正。那股老态让赵立新都不敢猜那副妆容背后是正当壮年的倪大红。
《大明王朝1566》中饰演严嵩
曾同台演出话剧《赵氏孤儿》的房子斌一直记得挂在倪大红唇边的那两串鼻涕。「他有一句词特别慷慨,说完之后,他那天特别动情,那鼻涕瞬间就挂在这儿」,他用两根手指比在人中两侧,「大红哥就在台前边,离观众这么近的情况下,没动也没吸溜,就这么挂着,然后一回头接着说词儿,那一场戏就一直怎么挂着(鼻涕)说的,自己也不笑,场上没一个人笑的,我们真是觉得他是在那个人物里边儿,那个东西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没有人再嫌弃倪大红那张「自来旧」的脸了,他已经到了成熟期,跟自己的年纪相得益彰。年近花甲,事业开始风生水起,演戏这条路让他走得稳稳当当,倪大红演戏「挑戏不挑角色」,「我看重的是戏本身,演员只有在一个好戏里才会发光。有一个戏,我是主角,我好好地演,玩命地演,如果这样想,一定是失败的,这是违反艺术规律的。
原标题:苏大强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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