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剑飞在即将迎来十八岁生日时，被杀害了。家属赶到福州市鼓楼区道山路199号汽车美容店后，发现他身上被捅了数十刀，并被泼汽油以焚尸灭迹。

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认定犯罪嫌疑人，是与郑剑飞一同在汽车美容店打工的毛洪福。警方称，毛洪福得知平时与被害人同住的店员郑佳明请病假回家，于2009年3月29日凌晨，持事先准备好的刀具潜入店内小阁楼作案。

经法医鉴定，郑剑飞系单刃锐器刺中背部导致双侧血气胸引起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死亡，后被焚尸。

▲2009年11月，死于福州汽车美容店的郑剑云生前照片。翻拍/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事发几天后，毛洪福认罪。他向警方明确表示自己杀死郑剑飞，并无同伙和幕后指使人。2010年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毛洪福死刑，缓刑2年。郑剑飞家属认为该案疑点重重，凶手并非毛洪福而另有其人，遂提出上诉。

2010年11月2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毛洪福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案件发回重审。2011年12月13日福州市人民检察院向福州市中院撤回起诉，福州市中院于2012年2月13日裁定准予撤回起诉。

随后，福州检方将案件退回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补充侦查，毛洪福依旧认罪。4月28日，福州市人民检察院认为毛洪福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决定对毛洪福不起诉。

2012年5月，毛洪福被释放。

郑剑飞的遗体存放在殡仪馆已十年，家属不断申诉请求公安机关寻找真凶，都不了了之。

12月11日，郑剑飞的母亲贺定容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她坚信毛洪福是无辜者，“不说别的，他瘦瘦小小，站起来都没我儿子高，怎么会杀我儿子？”

12月12日，毛洪福在成都对上游新闻记者称，自己不是凶手。对于当年自己承认曾杀害郑剑飞，他的解释是“被他们整怕了。”

汽车美容店老板父亲郑长利回应称，对于外界怀疑自己二儿子郑旺俤是凶手，“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不怕。”

▲12月12日，涉福州汽车美容店10年前命案获刑后被释放的毛洪福回到成都，在农贸市场靠卖水果维持生计。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关于“凶手”毛洪福

真凶是谁？郑家人一直在寻找答案。

毛洪福认罪之后，郑剑飞的五伯郑维春直接去了趟毛洪福位于四川双流的老家。

郑维春称，像郑剑飞一样，毛洪福也是独生子。郑维春说，毛洪福家境很差，家里只有一层没有包沙和装修的平房。其父亲外出打工刚回来在家里务农，母亲有点精神恍惚。郑维春当面问毛洪福的父母，能不能写信或者打电话告诉在监狱的毛洪福，“如果不是你杀的人，就不要认罪。”

郑维春在毛洪福家里呆了两三个小时，却没有问到什么信息。毛洪福父亲说话时“呆呆的”，郑维春问他一句，他就回答一句。但回答始终是围绕着“我儿子不会杀人，他连鸡都不敢杀”。郑维春还找过村干部，得到的反馈都是，“那家人很老实本分，不会做那样的事。”

郑维春告诉上游新闻记者，郑家人相信毛洪福是无辜的，并且还为其辩护喊冤。如果毛洪福不对公安机关坚称自己是凶手，这个案子早就破了。

2013年毛洪福被释放之后，他去找过老板郑旺俤、范瑞花夫妻讨薪。

自2009年案件发生后，汽车美容店已经转让了两次，因此毛洪福找到的是现在的老板汪先生。汪先生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毛洪福就是个小毛孩。汪先生看见毛洪福的那一次，“他气色非常差，几天没吃饭一样，感觉身子歪歪的都走不动路。”

毛洪福拿出释放证说明自己的来意，称要找老板讨薪。汪先生才了解到原来这家店之前发生过命案，他告诉毛洪福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叫毛洪福去找原来老板郑旺俤。毛洪福不仅赖着不走，态度还凶，汪先生非常不解和恼火，于是报警。

汪先生称，毛洪福在做什么工作、生活情况怎样他一概不知。民警来了解情况之后，联系毛洪福的父母过来福州领他回家。毛洪福父母当场拒绝。无奈之下，派出所只好出钱给毛洪福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此后毛洪福“消失”了，杳无音讯。郑家人尝试联系毛洪福及其家人，但均告失败。

12月12日，上游新闻记者找到毛洪福所在村子的村民，村民称毛洪福的父亲已经过世，目前毛洪福在做小本生意，没有违法乱纪行为。

12月12日，上游新闻记者在成都市天府新区一农贸市场见到了毛洪福，2012年获释归来后，他便没有外出务工，在家附近做些水果生意维持生计。对于近十年前发生的往事，毛洪福已经记不清楚了，对于当年自己承认曾杀害郑剑飞，他的解释是“被他们整怕了，有点刑讯逼供那种”。

毛洪福对记者感叹说，“人绝对不是我杀的，我也因此丢失了最美好的三年，我也希望能够找到真凶”。

▲12月11日，福州，郑剑飞的母亲贺定容说，家人为儿子之死讨了十年说法。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郑家人的不解

郑剑飞7岁时父亲过世了，母亲贺定容在亲戚的帮衬下养大郑剑飞。

在很是团结的郑家人眼里，郑剑飞是郑家小弟的独苗，从小大家都很关爱他。但是郑剑飞学习不行，连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郑剑飞堂哥称，他什么都干，连去收稻谷都做，还去厂里做过模具。

2008年，毛洪福和郑剑飞前后脚进了郑旺俤、范瑞花开的汽车美容店。

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起诉意见书鼓公刑诉【2009】194号中，2008年10月，毛洪福到福州市鼓楼区道山路199号汽车美容店上班以来，因不满郑剑飞平时对他的欺负和侮辱，就滋生杀死郑剑飞的歹念。

福建中院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2009）榕刑初字第132号亦提到，包括汽车美容店员工郑勇其、郑家明，原汽车美容店员工马林芳在内的多名证人，均证言郑剑飞平时经常欺负毛洪福。

郑家人对此提出异议，认为郑剑飞欺负毛洪福的情节站不住脚。郑家人还质疑郑家明受人指使做假笔录，以及马林芳辞职后郑剑飞才来店里上班，二人并不相识，因此马林芳的证言并不属实等。

据毛洪福的供述，2009年2月，他就想找机会杀郑剑飞。

贺定容称，毛洪福杀郑剑飞的机会很多，如果两人关系那么差的话，2009年春节郑剑飞就不会带着毛洪福回老家过年。

贺定容第一次见到毛洪福，是在家里。毛洪福和郑剑飞在家呆了两三天，同吃同住还一起玩游戏。她认为毛洪福和郑剑飞相处并无矛盾，而且关系很好。

毛洪福看起来很面善，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女孩子。他身形单薄瘦小，连一米六五都不到，郑剑飞身形比毛洪福高大的多。当时贺定容再嫁有了个孩子，毛洪福来家里后还带着小孩一起出去玩，给小孩买糖吃。贺定容见毛洪福带孩子出去玩，有点不放心，但是后面孩子也平安无恙。

命案发生后，贺定容的直觉是，毛洪福是属于别人对他动手都会感到害怕的人，杀郑剑飞他根本做不到。

毛洪福供述，自己曾经踩在郑剑飞身上乱捅郑剑飞，郑剑飞在被捅的过程中有反抗。

郑家人称，毛洪福作案时所穿的裤子、鞋子上，没有一丁点郑剑飞的血迹，而且毛洪福在郑剑飞拼死反抗中没有任何伤痕，“完全不合常理，非常蹊跷。”

▲12月11日，福州，郑剑飞的大伯在床上摆放关于案件材料。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真凶是谁？

如果不是毛洪福，那真凶是谁？郑家人有怀疑过汽车美容店主郑旺俤。

郑旺俤和郑剑飞是老家邻居，两家人共一座房子。贺定容称自己与郑旺俤母亲的关系很好，当时听到郑旺俤的母亲说汽车美容店里缺人手，想请郑剑飞做帮衬，然后她就叫郑剑飞去了。平时郑剑飞食宿都在汽车美容店里。

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的《起诉意见书》称，2009年3月29日凌晨4点32分，有人报警称，在福州市鼓楼区道山路一汽车美容店发生火灾，当民警赶到现场时，发现该汽车美容店内的小阁楼上着火，火势已经扑灭。

事发当天早上6点左右，郑旺俤的父亲郑长利告诉郑剑飞大伯，郑剑飞因醉酒吸烟失火后被烧到。他问郑剑飞大伯，“要不要通知郑剑飞的母亲？”大伯说，“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不通知？”

郑家人是早上7点多到的现场，郑剑飞全身烧黑躺在地上的床垫上，已经死亡。郑家人发现郑剑飞并非郑旺俤声称的醉酒吸烟烧死，而是身中数十刀后被烧死。

接到家属电话说郑剑飞出事，贺定容就一直在心里祈祷，儿子只是烧伤。她是7点多赶到事发现场的，但是不敢爬上阁楼去看，也不敢相信自己儿子离世，她在楼下嚎啕大哭。

贺定容记得很清楚，事发现场被封锁起来了，毛洪福也在围观人群里向里面看，贺定容认为他的表情是放松的，“他很好奇，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郑家人看见郑旺俤等人开始在整理店内东西。郑家人认为他们搬东西、洗地，是破坏现场，因此提出了强烈抗议。

郑家人曾向命案发生当日第一批出警民警核实，民警称其在询问店主郑旺俤有无人员伤亡及财产损失，郑旺俤对民警称里面没有人住，无人员伤亡。郑家人说，“郑剑飞就睡在着火的阁楼里，郑旺俤夫妻就睡在旁边房间，那么大声音能听不见？”

此外，案发现场提取的擦拭卫生间内的“金牌护力”机油桶把手的棉签和擦拭厨房铁门上把手的棉签上脱落细胞是同一未知名男性所留，而这名男性不是本案已知的所有人员。

郑剑飞死后，贺定容想起他生前的一个细节。一次她教郑剑飞怎么为人处世时，郑剑飞突然就说“白粉挺贵的。”贺定容非常惊讶，就告诉郑剑飞千万不要去碰白粉，郑剑飞回复说，“把我们家房子卖了都买不起。”郑家人怀疑，是不是郑旺俤的洗车店有问题，郑剑飞发现了往外说，然后招来杀身之祸。

但是没过多久，毛洪福就向警方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12月12日，福州长乐玉田镇，郑旺俤的父母认为其子清白：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不怕。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我们也渴望找到真凶”

12月12日中午，上游新闻记者在郑旺俤家中见到其父郑长利。

郑长利对记者说，事情发生之后他非常担心，但是郑忠和郑旺俤都告诉他，事实是怎样就是怎样，爸爸不要怕。郑长利还称，自己二儿子郑旺俤非凶手，“这么多年来，我两个儿子受到很多质疑，我们也渴望找到真凶。”

对于外界猜疑在福州市公安局工作的大儿子郑忠，在汽车美容店发生命案后，“包庇”二弟郑旺俤、为其当“保护伞”的说法。郑长利称，大儿子在公安机关工作，具体职什么位自己都不了解。但当地人都认为他当了官，就会想到“官官相护”，这些想法他能理解。

郑长利认为，自己儿子没有那么大能耐，而且法治社会没人可以一手遮天。

随后上游新闻记者联系上郑旺俤，郑旺俤称自己在外地，他已看到有媒体刊发关于本案的报道。他感到非常气愤，“那些报道完全是歪曲事实，没有求证。”

郑旺俤称，关于该案当年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事情过去已十年，细节自己记得不清楚了。

但是当时郑剑飞是其母亲以照顾的形式，让郑旺俤帮带和管教。郑旺俤认为这是对其非常信任，才会这样做，而且郑剑飞对郑旺俤很崇拜。

“郑剑飞很懂事，我二儿子也很爱惜他”，郑长利补充说。

郑旺俤称，汽车美容店刚装修不久，当时店里有三四个店员，店员们很随意，想在阁楼、楼上房间睡，今天跟你睡、明天跟他睡都可以。所以命案发生，郑旺俤并不清楚当晚每个店员的具体位置。

路人报警之后，郑旺俤说自己都吓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打电话给大哥郑忠，郑忠回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如实交代。”

郑旺俤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很不容易开一个汽车美容店，刚装修好不久就遇上火灾，“店里没有电，又全是黑烟，自己非常难堪。”等到火熄灭之后，他开始一个一个去找店员。6点左右，他发现郑剑飞死亡。发现毛洪福时，他正在跟其他店员在楼上睡觉。

郑旺俤称自己对郑剑飞的真实死因完全不知情，“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被杀死的，我是第二天在刑警队才听说他是被杀的。”郑旺俤称，自己对郑剑飞的死亡也感到非常痛心，也很遗憾，现在也非常希望能找出真凶。

12月12日下午，上游新闻记者向福州市公安局宣传处，询问该起杀人焚尸案目前的相关情况，宣传处工作人员称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了解清楚后会回复记者。截至记者发稿时，仍未收到回复。

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发自福建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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