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县古属巴国,传说巴人始祖巴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巴人遂以虎为图腾,可见自古以来巴人就和虎有很深的缘分。作为巴文化发祥地之一的忠县,自然也和虎关系密切。称虎为老虎,加上一个老字,当含有敬畏之情。重庆主城则在老字前再加一个麻字,至今都称“麻老虎”,增加了恐惧感。忠县不少地名与虎有关,据民国《忠县志》载,有“白虎山,在鸿鹤大面场西,高约千尺。”“江水自忠县之楠竹坝下行北岸石梁,长可数里,横断江面……江水由北曲流,冲突向南,激成惊浪,名虎须滩。”“人和塞在来龙乡,纵90丈,横40丈,三面临岩,西面筑石墙,高10余丈。又名黑虎塞。”“成虎洞在两河乡白崖,深8尺,洞口7尺。”连忠县最早的建于元代的书院也叫龙虎书院(后改白鹿书院)。
东汉末年忠县人严颜老将军得知益州牧刘璋将迎刘备入川时仰天长叹:“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也!”(见晋常璩《华阳国志·公孙述刘二牧志》)。将虎作为比喻,亦可证那时忠县人的头脑中存在着“虎”这样一个概念。
△严颜像(来源于网络)
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大诗人杜甫来到忠县,在为数不多的诗作中留下了珍贵的“虎”的记载。他的《题忠州龙兴寺所居院壁》诗曰:“忠州三峡内,井邑聚云根。小市常争米,孤城早闭门。空看过客泪,莫觅主人恩。淹泊仍愁虎,深居赖独园。”为什么要“孤城早闭门”,是因为“淹泊仍愁虎”——流落中的杜甫担忧为老虎所伤,所以就只好“深居赖独园”。从诗中我们可以读出穷困潦倒的杜甫当年在忠县对老虎的恐惧。
△杜甫像(来源于网络)
杜甫的诗告诉我们,那时忠县城周围是有老虎的。这种情况一直到了宋代依然没有改变,苏东坡在《书孟德传后》说:“然曩余闻忠、万、云安多虎。”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曩余闻”三字所传达的信息。什么是“曩余闻”,就是“从前我就听说过”。苏东坡生活的地方离忠县很远,而他却从前就听说过“忠、万、云安多虎”,可见忠县多虎的名声传得很远。这里又要注意一个“多”字,苏东坡不是说忠县有虎,而是多虎。在这篇文章里,苏东坡讲了两个精彩的人和老虎的故事。他没告诉我们故事发生在忠、万、云安的哪一个地方,但是忠县是其中之一,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几率是发生在忠县吧,所以我们也有理由假定忠县就是故事的发生地。
故事之一:“有妇人昼日置二小儿沙上而浣衣于水者,虎自山上驰来,妇人仓皇沉水避之,二小儿戏沙上自若。虎熟视久之,至以首抵触,庶几其一惧,而儿痴,竟不知怪,虎亦卒去。”说的是有一个年轻的母亲将两个小孩子放在沙滩上,自己去水边洗衣服。这时一只老虎从山上飞跑下来,母亲惊恐之际跳进水里躲避老虎,留下两个小孩子在沙滩上。老虎来到孩子面前睁大眼睛看了很久,甚至用虎头去触碰孩子,以引起孩子的恐惧。但是小孩不知事,根本不知道老虎有多厉害,一点也不害怕。老虎过了一会就自己离开了。
故事之二:“有人夜自外归,见有物蹲其门,以为猪狗类也,以杖击之,即逸去。至山下月明处,则虎也。”说的是有一个人晚上从外面回家,看见一个动物蹲在门口,他以为是猪狗之类,就用手中的拐杖击打,那动物被打后就跑了。等跑到山下月明之处,才看清楚是一只老虎。
文中还说:“虎不食醉人,必坐守之,以俟其醒。非俟其醒,俟其惧也。”意思是说,老虎从来不吃醉倒的人,它会坐在醉汉身边等待醒来再吃。其实并不是等醉汉醒,而是等着醉汉醒来的后的恐惧。老虎只吃恐惧的人,你如果根本就不恐惧,老虎就不会吃,沙滩上那两个小孩子和那个夜归的人,因为没有一点恐惧,老虎就没兴趣吃,灰溜溜的走了。所以苏东坡感慨道:“是人非有以胜虎,而气已盖之矣。”
我有一个长辈的亲身经历证实了苏轼的说法。这位长辈是我爷爷的妹夫,姓严,我叫他姑公。姑公极具男子汉气质,任侠好义,耿直勇敢。他家住善广乡平坝山,那时从望水到善广一带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林中常有老虎出没。他喜欢喝酒,每次进城到我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才起身徒步回善广乡(那时当然只有徒步),留都留不住。那是一条五六十里的山路,往往走到半路就天黑了,他便在月光下行走。据他自述曾经多次见到晚上睡在路边的老虎,每次他都是乘着酒兴径自走过去,老虎也睡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他走过。他去世时我还未出世,他的故事是我父亲讲给我听的。父亲每次讲起这位长辈的故事都是绘声绘色,所以我至今印象极深。
△虎图(来源于网络)
现在回头说明代。据民国《忠县志》转引《蜀乱叙略》:“神宗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秋七月,川东虎患甚烈。是年,虎患始于川南至川西北,而川东尤甚。居民往往以数十家同聚,高楼外列大木栅甚坚。虎能结队自屋顶穿楼而下。民间汲水非数十人持械不敢出。虎甚至白昼入城,每州县陈报为虎所食者,日必数人,且有数日州县无一人者。”又过了几十年,“明季献贼之乱,后乡居民逃避一空,田园荒芜,虎狼成群。”忠县后乡的虎患严重到了“虎狼成群”。
清代忠县虎患也曾经很严重,“嘉庆十五年(公元1810年),城乡豺虎伤人甚众。十七年五月,四乡出虎。”
△乾隆刺虎图(来源于网络)
虽然虎患严重,但难以置信的是忠县居然还有人将老虎当成宠物喂养,结果是养虎伤身。民国《忠县志》载:“清光绪初年,王场某寺,僧豢一乳虎,行止与俱。初不觉其噬人也,及体大如犬,仍爱若掌珠。邻人劝弃之,弗听。一日与邻人作叶子戏(古老的中国纸牌博戏),忽闻案下有咆哮声,俯视之,见其虎露牙张爪,状如噬人,邻人等仓皇避入室内。移时,闻虎声昂昂,达于寺外。启户视之,则僧首已失所在矣。噫,虎之反噬,可不惧哉。”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忠县白石拔山等地仍然有残余的虎迹可寻,也流传着一些打虎的故事。七十年代我在拔山区显周公社(今属花桥镇)工作时,当地人都知道五十年代在该地鱼箭大队发生的打虎事件。为首打虎的猎人叫韩家伦,当时还是个小青年,他和几个猎人手执火铳枪合围一只老虎。老虎从山洞里扑出,双方激烈搏斗,韩满身是血伤痕累累,但终于开枪将老虎击毙。事后将虎皮虎骨等出售,正好够医疗费。我在显周见到韩家伦时他已三四十岁,是油坊的“打油匠”(榨油师傅),生得精悍健硕,我们彼此很熟悉。写至此电话询问当年显周故人,得知韩家伦尚健在,已是耄耋老人。他应该是忠县历史上最后一个打虎好汉。有着百兽之王美称的老虎蹲踞山林威风凛凛,一声呼啸群山震荡,百兽皆俯伏其下,但终究不是人类的对手。随着森林被大面积砍伐,生态被肆意破坏,老虎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最终失去了家园,老虎也就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全球如此,何况吾乡忠县。
作者简介:陈仁德,笔名虞廷。古典诗人,现代作家。
原标题:杜甫和苏轼都写过忠县的老虎 ——闲话忠县历史上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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