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认为妻子和岳父岳母对8岁的儿子太娇惯，只有自己当恶人严管儿子，儿子做错点什么他就动手打。

然而他每次严管儿子，妻子和两个老人都会干涉，闹得很不愉快。

平静下来的时候，陈先生和妻子也理性地交流过。妻子说他根本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把所有的坏脾气都发泄在儿子身上，才搞得家里人很烦。

陈先生觉得妻子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无论是同学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大家确实都觉得他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几乎没见他和谁发过脾气，唯独对儿子很容易生气。

但陈先生认为家里四个大人有三个对儿子百依百顺，自己再不出来当恶人严管儿子，儿子一定张狂得无法无天。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他必须对儿子当恶人。

陈先生仍然认为家里的矛盾焦点是儿子，岳父岳母和老婆对儿子娇惯，还不准自己严管。大家心里都憋闷。

我摇摇头说，顽皮的儿子顶多是个导火钱，真正令你憋闷的可能是其他问题。

他不吭声，我换了个话题，问他每天工作结束后第一个念头是不是回家？

他说不是，更愿意在外面呆，觉得跟朋友在一起轻松愉快些。

我说，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在家里有较大压力且没能给压力找到好的发泄渠道吗？

他想想说可以。

我请他谈谈家里的几位成员，他说岳父母退休前都是重点中学的老师，但不知为何对孙子的教育一点办法没有。妻子从小家庭环境很好，倍受宠爱，身上总有一种优越感。我又问起他和自己父母的关系。“我老家在四川农村，父母和姐姐姐夫一起生活。我每个月会寄钱回去，但人只有过年才会回去。回到老家的感觉也有些复杂，家人待我像贵宾，一方面我觉得很荣耀，另一方面也觉得这种荣耀不真实，反倒让我和他们之间有了疏离，心里觉得别扭。”

我拿出一盒明信片，里面有12张不同建筑的图片，请陈先生从中选出自己喜欢的三张。他选的都市高楼，森林木屋，海滨别墅，我请他继续从喜欢的三张里选出最喜欢的一张，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森林木屋。

我告诉陈先生，这盒明信片的名字叫家，请他选择喜欢的图片其实是做一个他心目中家庭愿景的心理测试。知道了是做关于家的心理测试后，仍然有机会修改自己的选择。他说不改，尊重第一感觉。

选择森林木屋往往意味着人的内心压抑，疲惫，孤单，渴望简单轻松的家庭生活，渴望与亲人有更亲密的关系。

陈先生陷入了沉默。过了好大一阵，他说，老婆两三年前就开始叫自己凤凰男，还自称孔雀女。听老婆居高临下的语气有点贬义，可能是嘲讽自己的乡下人背景，自己倒无所谓，乡下人怎么了，一切靠自己打拼，心里踏实，比城里那些啃老族强多了。

我点点头，请他继续专注地看着自己选出的那张森林木屋，想象自己回到了童年，呆在木屋里的情景。

大约过了两分钟，他突然捂着胸口说心里难受，我叫他张大嘴深呼吸，让尽可能多的氧气进入身体。

慢慢平静下来后，他说刚才望着明信片上的小木屋仿佛真的回到小时候做错了事在挨父亲打。他说从有记忆以来，三天两头都在挨打，直到考上县里的高中，在家里的地位才有了逆转，父亲对自己从又凶又恶变得诚惶诚恐。

我问陈先生，小时候挨打时恨父亲吗？现在呢？

他说小时候恨死了父亲，总想着长大之后找他报仇。现在倒不恨他了，只觉得他很可怜。

我说再过30年，你就成了他，儿子就成了你。你和儿子心隔得很远，儿子对你只有可怜。

你再仔细想想，父亲当年打你是因为你总做错事不顺他的心，还是他自己生活压力大情绪糟糕把弱小的你当成了替罪羊？

陈先生身子缩了一下，抱紧双臂，过了一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苦笑着说，我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从来都没想过。

我笑笑说，父亲是儿子最好的榜样，你希望儿子如何，请从自己做起！

张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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