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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史|少年宫:远去的红色梦工厂
2022-06-01 11:53:01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

近年来,全国各地不断有“少年宫摘牌,一代人记忆落幕”的类似新闻。2013年12月27日,挂了57年的“北京市少年宫”牌子被摘下,占用的寿皇殿古建筑群移交给景山公园。实际上,少年宫摘牌只是为了腾退保护古建筑,左安门桥的新大楼早已装修完毕。半个月之后,2014年1月18日,新少年宫启用首日,因前来报名者过多,铁门被奋不顾身的家长挤坏。少年宫既在崛起,也在消亡,几十年前纯公益性质的儿童王国、少年乌托邦,已经一去不返。

源自苏联的儿童天堂

少年宫,这个带有怀旧色彩的名字细品来很特别,供孩子课外学习娱乐的地方,为什么定义为宫殿,而不是中心或学校?此名词源自苏联。少年宫是苏联为培养、发现天才儿童,帮助学校开展校外活动的场所,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初,最有影响力的是列宁格勒的日丹诺夫少年宫。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宫”,建立于1751年,原为沙皇家族使用的宫殿,拥有三百多间房屋和大厅,可容纳两万多名儿童活动。1935年,主管意识形态的苏联中央书记处书记日丹诺夫提议,将这座宫殿改建为教育新一代的场所,当地二百多所工厂为少年宫捐赠了车床器材,科学院捐赠实验仪器,出版局赠送图书。1937年,以日丹诺夫命名的少年宫落成,从此每天免费开放,即使在二战期间德军包围列宁格勒时,少年宫也没有停止活动。在苏联其他地区,沙皇时代的皇宫和贵族府邸、俱乐部等大型豪华建筑,往往优先供儿童活动使用,“少年宫”一词也就流传开来。至1937年,苏联完成第二个五年计划,已经为儿童建立起了864所少年宫和俱乐部。

日丹诺夫少年宫最负盛名的是“技术部”,包含三十多个实验室,有原子能模型和飞机模型,曾有一千多名专家、教授、大学生为少年宫提供支持。20世纪60年代,美国航天技术落后于苏联,调研发现苏联所有的航天人才几乎都有在少年宫活动的经历,特别是宇航员在此接受过早期训练。社会主义国家的“少年宫”开始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们的肯定。

1949年之后,中国一批批专家学者、社会知名人士组团访问苏联,少年宫往往是苏联方面安排的必备考察项目。少年宫建筑之宏伟、活动之丰富、设备之完善,令访问者惊叹。许多人从苏联回国后写文章、写信给报社和相关部门领导,呼吁在国内尽快成立少年宫。丁玲把少年宫称为“儿童的天堂”,她在莫斯科少年宫参观三个小时,“看见了世界上所没有的奇迹”,“我的眼睛常常为他们发光的青春而润湿,和想到中国儿童的将来而振奋”。茅盾在列宁格勒参观儿童宫之后感叹,仿佛走进儿童国,“一个人会觉得自己也忽然变年轻了。尽管那些学习小组都是正正经经的研究,不是玩;然而看到年轻的学习者那种兴趣盎然的样子,便知道‘玩’和学习,在他们已经统一起来了。”

宋庆龄选中“大理石大厦”

1953年1月,结束欧洲访问的宋庆龄在返国途中应邀前往苏联,回国后立即着手成立少年宫。宋庆龄在抗战时期就发起成立了儿童救济机构,并担任中国福利会主席,在新中国发展少儿福利事业是她的夙愿。

在各方支持下,1953年5月31日,在庆祝六一儿童节的晚会上,中国福利会少年宫宣布开幕,这是新中国第一所成建制的少年宫,宫址是宋庆龄亲自选定的延安西路64号“大理石大厦”。

这是上海滩十分显赫的豪华私邸,原主人是英籍犹太富商埃黎·西拉斯·嘉道理。大厦建成于1924年,造价白银一百万两,按当时米价计算够十四万人吃一年。整个公馆占地约15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4000多平方米,有大小房间20余间,底层大厅可容纳800人跳舞,餐厅可接待近百人。内部装饰亦极尽奢华,以18世纪欧洲皇宫为蓝本,楼梯、地坪全用大理石砌就,大厅四壁遍布大理石雕刻和金箔贴饰,因装修所用大理石均为意大利进口,这座公馆又被人称为“大理石大厦”。

二战期间,嘉道理一家搬迁香港,“大理石大厦”被日军占领,后来闲置。国共内战时期,宋庆龄为救助上海贫困儿童,在大厦举办了3次福利舞会募集资金。1949年之后,大厦为上海房管局代管,1953年租给宋庆龄创办少年宫,此举也得到了香港的嘉道理家族认可。在电影《建国大业》中,邓颖超肩负中共中央任务,到上海请宋庆龄北上共商国是,两人谈话这一场戏,取景就在“大理石大厦”的游廊。阳光透过一排排落地窗,洒满黑白相间的大理石方砖,邓颖超边走边问宋庆龄:“夫人觉得这房子怎么样?”宋庆龄答:“很好啊,宽敞,明亮。”邓颖超说:“陈毅市长说了,这座房子就转交给先生了,您的中国福利基金会少年宫将永久设在这里,孩子们可以天天到这来玩儿。”这一承诺打动了宋庆龄。

中福会少年宫初期的管理模式和部门设置几乎全盘学习苏联,苏联也派专家来上海给予支持,捐赠了价值八万卢布的礼物,大至机床,小至模型配件。各地少年宫皆是如此,不仅选址青睐洋房,内部装饰也照搬苏联,图书馆挂高尔基画像,生物组挂米丘林画像,宣传画、宣传标语来自苏联,新年晚会还有圣诞老人登场。这一切场景,都使少年宫成为一个如梦如幻的场所,儿童在这里不仅学到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和技能,也享受着当时社会少有的物质条件和浪漫情调。

“自古英雄出少年宫”

上海创办少年宫后,北京作为首都也开始行动。考虑到选址应该尽量在市中心,组织者先看上了故宫的慈宁宫,故宫博物院院长吴仲超认为慈宁宫小院太小,不利长远发展,推荐荒废已久的景山公园。市委领导和苏联专家一致认为,景山公园位置和建筑规模都很适宜,决定将公园的园林部分开放供市民参观,寿皇殿宫群及东北、西北部由北京市教育局和团市委办少年宫。

1956年元旦,改建粉刷一新的寿皇殿挂起牌子,副市长吴晗宣布少年宫开幕,“北京市的少年儿童从此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康克清、李德全、叶圣陶、翁独健、高士其等文教界知名人士到场。

开放第一年,北京市少年宫就组织了艺术、科技、体育方面的兴趣小组80多个,小组学习是免费的,但是要想被选中需要具备一定的天赋,能够通过少年宫的考试,考试并不一定十分正式。

后来成为机器人工程专家的余达太在九岁那年,自己花两分钱买了景山公园门票直奔少年宫,回答了老师的几个问题,又在老师示范下亲手用鸭嘴钳剥掉导线皮,用电烙铁焊了几个焊点,几天后就收到了无线电小组的录取通知书。余达太回忆,长大后考上研究生都没有像考进少年宫那么激动癫狂。他在无线电小组学习了8年,打下了扎实的技术基础。

围棋名将程晓流13岁时报考少年宫象棋组,报名的孩子非常多,考试流程严格,程晓流被淘汰了,正在伤心的时候发现隔壁围棋组也在招生,推门进去和辅导员聊了会儿天就被录取了。

相声演员姜昆小时候羡慕背着乐器上少年宫的孩子,但家里没钱给他买乐器练习,没有学习基础就不能去少年宫考试,后来姜昆考上了戏剧小组,在这里他的表演天赋被挖掘出来。从北京市少年宫走出的还有中国煤矿文工团团长瞿弦和,歌星蔡国庆,足球教练金志扬等。

1954年,宋庆龄邀请国家领导人为少年宫题写了宫名。从此,全国各地少年宫都如法炮制,广州少年宫别出心裁,在门口立了一块山石,上面刻着“自古英雄出少年宫”。

占领各地最漂亮的房子

中福会少年宫建在顶级别墅,北京市少年宫建在皇家宫殿,一开头就奠定了如此高的规格,各地区纷纷腾出最好的房子建少年宫。上海长宁区少年宫选址在同盟会元老王伯群故居,是一座哥特城堡式别墅;徐汇区少年宫建在大资本家荣德生故居;北京西城区少年宫由副市长吴晗选定在该区保存最完好的四合院,曾是清末内务府大臣府邸;天津市少年宫搬迁至张伯苓1914年建立的基督教青年会会所,四层楼,206间房,曾是天津最大的青年活动中心;哈尔滨市少年宫选址在“梅耶洛维奇宫”,是犹太富商1921年建成的文艺复兴风格大楼,曾经专供俄国流亡的贵族和艺术家教授绘画、举办画展……从苏联访问回来的人,也一再形容苏联少年宫如何富丽堂皇。一时间,全国上下形成风气,仿佛拿不出顶尖的好房子、凑不齐高科技实验器材,就不能建少年宫。1956年,全国真正落成使用的少年宫仅有5所,少年之家26所。许多地区都有少年宫创办计划,却因选不到足够漂亮的房子迟迟不上马,雷声大雨点小。

建国初期条件有限,为了让更多的孩子上学,全国中小学开始推广“二部制”,即学生分成两拨,上下午轮流上课,大批学生课余无事,只能听相声、逛马路、学武术,甚至用弹弓打路灯打汽车。解决校外教育问题已经刻不容缓。1956年,团中央召集全国各地校外工作者开会专门研究少年宫教育,讨论认为,中国不可能完全照搬苏联模式,应该结合各地实际情况发展少年宫。随后中央加大了对地方少年宫的指导和投入,为表示重视,国家领导人纷纷专门前往少年宫视察。少年宫和小规模少年俱乐部、少年之家在各地终于兴起,从1956年到1965年,全国建成少年宫170余所,覆盖港澳台之外的全国所有省、区、直辖市,各级政府部门和企业团体都被号召向少年宫提供捐助,即使财政实力有限的地区,少年宫也开办得有声有色。

对少年宫的重视和扶助持续到“文革”前夕,“文革”中,致力于培养少年儿童兴趣特长的少年宫难免受到干扰和冲击。改革开放后,各地少年宫陷入不同程度的财政困境,原来的纯公益性组织也要自我造血,“以宫养宫”。有的少年宫开办了旅行社、度假村、美食城、溜冰场、水上世界,有的经销乐器,联合电视台办演奏比赛,各显神通,在市场经济时代持续经营。也有的小城市将少年宫承包给私人,放弃管理,导致数十所少年宫倒闭。大浪淘沙,存活下来的少年宫虽然多已成为收费培训班,但学费相对低廉,师资可靠,今天仍然是许多望子成龙的平民家庭最向往的镀金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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