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日，自称“北京朝阳群众”的北京人路先生告诉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他成了被告。
成为被告缘于举报。2021年4月23日，路先生向湖北省民政厅举报，2021年4月24日，中国军地书画院（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要在武汉市某博物馆举办书画展。而据他调查，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是一家民营企业，它对外宣称，涵盖中国军地书画院业务，而中国军地书画院未在民政和市监部门登记注册，涉嫌为非法社会组织。
举报效果立竿见影。湖北省民政厅责成武汉市民政局核查举报内容。随后，武汉市民政局向公安、市监、文旅部门通报举报内容。2021年4月23日，武汉市某博物馆要求中国军地书画院（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撤展。
除此之外， 2021年6月，江苏省民政厅认定中国军地书画院涉嫌非法社会组织。
有举报，有核查，有初步处理结果，路先生以为举报一事就此结束。出乎他意料的是：2021年7月，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将他列为被告，要求他赔偿损失百余万元，其中一项为赠送给多名贵宾的字画，价值30万元。
▲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向法庭提交证明，证实其因路先生的举报损失百万，其中一项为赠送贵宾的字画费用。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该中心认为，路先生将该中心与中国军地书画院混为一谈构成名誉侵权，举报导致书画展未能举行损失惨重。
一审法院驳回了该中心的诉讼请求，认为举报是公民的权利，不构成侵权。该中心不服一审判决，已上诉。
值得注意的是，庭审时，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为证明举报系路先生所为，列举了两项证据：举报信照片，武汉市某博物馆出具的“系路先生实名举报”的证明。
路先生不解，是谁将举报信息泄露给了被举报人？目前，武汉市某博物馆已召回并作废了前述证明。湖北省、武汉市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泄密一事。
举报当天书画展撤展
路先生称，此前，中国军地书画院举办了一次书画活动，他敬重的一位前辈并未参加，但宣传册上却称其参加了。从这以后，他开始留意中国军地书画院。
路先生搜集的证据显示，中国军地书画院并未在国内相关部门注册，却对外宣称是“权威”、“国家级书画院”、“在国家机关依法注册登记的艺术机构”，这涉嫌虚假宣传；中国军地书画院给多人发了聘任证书并盖公章，这违反公章使用规定。此外，中国军地书画院与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关系密不可分：该中心称涵盖中国军地书画院业务、中心的前法定代表人在中国军地书画院有职务、两家单位实际控制人疑为同一人。
▲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称，业务涵盖中国军地书画院。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上游新闻获得的一份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招商手册中宣称，2020年6月成立的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业务涵盖中国军地书画院、军地书画廊及书画社、行、馆、创作基地等书画艺术家的书画作品交流、售销、 拍卖、捐赠等系列业务。主办单位赞助（广告）价格70万元，承办单位30万元，支持单位25万元，协办单位20万元。只要赞助，企业就与中国军地书画院建立了长期的战略合作关系，并能获得等值的书画。
工商信息显示，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是一家注册资本为100万元的民营企业，经营范围为：会议会展服务；文化艺术咨询；文化艺术交流活动组织策划。
▲中国军地书画院的招商计划：获赠等值字画，与该院成为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留意是为了举报。
路先生称，他与湖北省民政厅一工作人员相识，当得知2021年4月24日中国军地书画院要在武汉市某博物馆举办书画展后，他向该工作人员递交了举报材料及相关证据。该工作人员让他拨打举报热线，并安排武汉市民政局一工作人员对接。很快，他收到反馈：书画展已取消。
上游新闻记者获得的展览合作协议书显示，甲方为武汉市某博物馆，乙方的称谓颇为蹊跷——中国军地书画院（备注：打印字体），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备注：手写字体），并盖有“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的公章。合作协议主要内容为，武汉市某博物馆与中国军地书画院联合举办书画展，博物馆提供场地。
▲武汉市某博物馆与中国军地书画院（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签订协议，为书画展提供场地。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再次举报获奖500元
路先生举报的次日收到了威胁信息。
2021年4月24日，与中国军地书画院有关联的一名男子辗转给路先生发了一条信息：我今天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您才四十岁，事业前途远大，别干傻事，别玩火，到此为止。别一天不干正事，到处告状。既毁了你，也毁了我，如果是想以牙还牙，就不会写微信给你了，就直接收拾你了。你只是一个民办企业家，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我放你一马，你再一意孤行，告状，你的结局非常惨。
路先生没太把这条信息当回事，他认为对方只是“猜到”是他举报，因书画展被取消泄愤而已。
路先生介绍，2021年6月，他发现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中国军地书画院要在江苏一纪念馆举办书画展。他再次向江苏省民政厅举报，很快，书画展再次被相关部门要求撤展。转账记录显示，2021年12月6日，江苏省民政厅向路先生转账500元，转账附言为：举报费用。
▲路先生举报后，江苏省民政厅给予其500元举报费用。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与奖金一前一后到达的是另一条威胁信息。前述男子再次威胁道，全国200多家媒体准备同时报道路先生的丑闻，一定要让路先生到处诬告的恶行付出血的代价。路先生是社会毒瘤，人类××。不坚决铲除掉他，他还会去祸害别人。
1月18日，路先生说：“威胁就威胁，我是在与涉嫌违法的组织做斗争，当时没太当回事。”
路先生不怕威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两省民政厅的通报证实了其举报的真实性。
2021年5月6日，湖北省民政厅发布2021年第一批涉嫌非法社会组织名单，排在第一位的便是中国军地书画院联盟。证据显示，2021年4月23日，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在武汉市某博物馆布展时，宣传栏上出现了“中国军地书画院联盟”的字眼。
2021年6月18日，江苏省民政厅发布了2021年第五批涉嫌非法社会组织名单，中国军地书画院排行第四。
▲江苏省民政厅2021年6月18日发布的通报显示，中国军地书画院是涉嫌非法社会组织。图片来源/网页截图
被举报人向举报人索赔百万被驳回
遭言语威胁后，路先生收到了法院传票，他被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列为被告。
2021年11月8日，武汉市经开区法院作出了（2021）鄂0191民初5602号判决书。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判决书发现，独资企业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的诉讼请求为，路先生举报后，该中心因两次书画展被取消，其要赔偿损失一百万余元；路先生将中国军地书画院联盟、中国军地书画院与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混为一谈，构成名誉侵权，要求路先生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为证实其诉请的合理性，一一列举了相关证据：路先生提交给湖北省民政厅工作人员举报信的照片；盖有武汉市某博物馆公章的证明，证明上载明：本馆接到武汉市文旅局转来的路先生实名举报信，举报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中国军地书画院）是未登记的非法社会组织，因时间仓促，未能及时核实，为慎重起见，经武汉市文旅局领导同意，书画展取消；损失清单；中国军地书画院在国外有备案，与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为两家单位。
▲举报后，路先生收到了威胁短信：再一意孤行，你的结局非常惨。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路先生答辩意见为，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违反了22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铲除非法社会组织滋生土壤净化社会组织生态空间的通知》相关规定，损失应该自行承担；相关部门的处理结果、两省民政厅的通报说明他的举报真实准确，证据足以证明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与中国军地书画院，关系密不可分。
武汉市经开区法院驳回了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全部诉讼请求。该院认为，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不能证明路先生就是举报人，投诉举报行为属于公民以合法方式行使其权利的行为。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不服一审判决，该案二审即将开庭。
1月18日，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法定代表人谈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说：“马上开庭了，他要输官司的。”
▲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向举报人路先生索赔百万被法院驳回。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是谁泄露了举报者信息？
在法庭上看到举报信的照片和武汉市某博物馆出具的证明后，路先生笃定其个人信息被相关部门泄露了，他准备依法维权。
是谁泄露了举报者个人信息？上游新闻获得的证据显示：湖北省民政厅工作人员称，他只是按照规定，将举报信转给了武汉市民政局；武汉市民政局工作人员称，他只是按照规定，将举报信通报给了公安、市监和武汉市文旅局；武汉市文旅局答复称，他们已责成武汉市某博物馆召回了出具的前述证明并作废，至于是谁泄漏了举报信息，该局纪检部门已介入调查。
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从何处获得的举报信照片和证明？上述谈先生并未回答上游新闻记者此提问。武汉军地书画艺术中心与中国军地书画院是何种关系？谈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说：“你不需要管。”
谈先生接受采访时反复强调，中国军地书画院在国外有备案，民政部门认定其是涉嫌非法社会组织，是因没核实清楚，他正在和民政部门打官司。
采访最后，谈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说：“你不要听路先生怎么说，如果你的报道对我不利，我会起诉你，你要负责。”
河南豫龙律师事务所律师付建认为，举报是公民在依法行使宪法赋予的检查监督权，在相关政府部门依据举报事项获得个人信息后，要依法予以保密，这不仅仅是责任，也是法定义务。
泄露举报人的个人信息，不仅会使得举报人面临打击报复的风险，也会极大挫伤公众举报的积极性。《个人信息保护法》第六十八条规定：国家机关不履行本法规定的个人信息保护义务的，由其上级机关或者履行个人信息保护职责的部门责令改正；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法给予处分。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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