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新闻-重庆晚报消息 13岁的小哇整个暑假都在拿着iPad打游戏,客厅里父母在打架。他没抬头,他也不知道,两小时后,父母会被戴上手铐,他的眼泪会落下来。
爸爸李滨50岁了,而妈妈陈蓉却是80后,才36岁。两人吵架常动手。8月10日这天,吵架的起因是李滨手机上一个疑似小妹儿的来电,陈蓉起了疑心。
陈蓉报警说遭家暴。她又一次决心离家,用纸箱打好了包。两人离婚几年了,但没分开。她不知道,抓捕她和李滨的重庆警察廖宜忠和唐光文正等在楼下,等待当地派出所增援。她的报警,等于喊来了更多的增援。
打完架李滨出门溜了一圈,回家经过楼道口的时候在接电话。他不知道,与他擦肩而过的是警察唐光文。
当晚9时许,李滨陈蓉和小哇都被带到成都金牛区西安路派出所。抓捕很顺利。两人涉嫌在重庆三家无印良品店盗窃香精油,涉案金额过万。几天前,他们从成都来重庆行窃,带着孩子。
夫妻俩盗窃的就是这种精油
【一种配合 三处得手】
少年小哇开学读初二,每门功课都能考90多分。在重庆的7天里,他很少离开酒店房间。服务员说,偶尔出门,他也一直在打游戏。少年沉默入迷,几乎从没喊过“爸爸……妈妈……”
小哇在安岳由外婆带大,只在假期到成都跟着父母。
李滨和陈蓉跟他说:“我们去重庆耍几天,去参观渣滓洞、白公馆、烈士墓。”小哇问渣滓洞是有渣滓吗?李滨说:“那是关革命烈士的地方,带你去接受革命教育。”
到了重庆,把小哇扔在房间,爸爸去哪儿?
偷精油。
李滨和陈蓉一起行动,在8月2日、4日、6日,分别在江北中渝广场、沙坪坝王府井、龙湖时代天街的无印良品店,盗窃精油共计104瓶。
警方找到大量被盗精油
无印良品30毫升的精油,价格最贵的依兰香要390元,10毫升最便宜也要80元。李滨后来说,是成都道上的朋友跟他吹,这个有销路,下家收货,50元一瓶,收去网上卖。
商品没有消磁,出门报警器要巨响,怎么能一次偷走几十瓶?李滨在超市做过防损,他有办法——
陈蓉先在购物篮装几十瓶,趁店员不注意,走到李滨身边,一把把抓进李滨的大挎包。陈蓉的购物篮里留一两件其他物品。两人再一起走到出口,陈蓉遮挡,李滨快速冲出去。
监控清楚拍下夫妻俩店内盗窃的全过程
报警器当然会响。陈蓉就站在门口,装作观察篮子里的物品,等店员追过来,她会很抱歉地解释:没注意,自己拿着购物篮走得太靠近报警器了。然后把物品放回原处,搞定。
在其中一家店,两秒就冲过来的店员,其实已经发现率先跑出去的男子不对劲,但是陈蓉纠缠着挡住了她。
这案子由重庆沙坪坝区渝碚路派出所侦办。廖宜忠和唐光文后来在所里看了几十遍监控录像,都无法相信李滨的说法:陈蓉是被他胁迫作案,没有配合过,没有演练过,是初次作案。
“他们先装作不认识进店,慢慢观察,下手时机选得很准,周围没有顾客,店员又没注意。得手出门,又快又熟。陈蓉与店员面对面纠缠,也不怯场。”唐光文觉得他们演技很好。
李滨身着黑衣,陈蓉戴着帽子。夫妻俩一前一后进店盗窃。
廖宜忠甚至在录像中看到李滨提着赃物向前台服务员问路,步履从容,神情淡定。
父母行窃,小哇都在酒店打游戏。
廖宜忠后来问他:“你知道爸爸干什么去了?”——“进货。”
“进什么货?”——“油。”
“货在哪里?”——“卖了。”
少年说话基本是字或者词,很难有句。廖宜忠说到小哇会下意识地叹息。
【哭声撕碎父亲】
成都西安路派出所,抓捕这一晚,从22点一直到凌晨3点,李滨和陈蓉都咬牙不开口。喊肚子痛,脑壳痛,喊全身不舒服,闹着要去医院。
廖宜忠带李滨去医院照片,一枚项链金坠子穿过胃,已经过了幽门。医生说:“没关系,明天就排泄出来了。”
廖宜忠不知道李滨什么时候吞的坠子。吞食异物是吸毒人员最常用的逃避打击的方式。他怀疑李滨吸毒。
直觉很准。李滨后来承认有海洛因吸毒史。
僵持的5个小时,小哇安静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直打游戏。他一低头,世界就与他无关。
廖宜忠和唐光文很默契地狠了下心肠,他们说:既然不配合,那就回重庆给你们办刑拘。孩子暂时送去福利院。
李滨收了声,不喊痛了。陈蓉有些惊慌。
廖宜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其实没打算把小哇送福利院:“是想送去安岳孩子外婆家,他要上学。但这是李滨的痛处,不捏不行。”
开车回重庆,小哇挨着妈妈。没有人说话,但车轮一动,男孩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越哭声音越大。
哭声撕碎了李滨。车还没开动5分钟,他喊停车。
他跟廖宜忠说:“我配合,我都交代,事情都是我做的,跟我妻子没有关系。让她回家照顾儿子。”
【赌一把往往是个输】
李滨一直是心存侥幸的:顺利得手,顺利回家,顺利销赃,警察怎么可能在两天之内抓住他,还有证据办了他?
夫妻俩已经很小心了。住七星岗的宾馆,只用陈蓉的身份证,他随后溜进去。进店行窃,陈蓉都戴着帽子,李滨戴眼镜,很斯文,穿得也体面。得手回成都,他们不坐火车,不用身份证,只坐揽客的长途大巴。
赌一把侥幸,大概率是不幸,也是一种墨菲定律。
因为失主报警时间稍晚,又跨三个区,锁定嫌疑人身份才会花去一天。廖宜忠跟李滨说:这不算快,最快的,嫌疑人盗窃得手还没到家,我们已经在家门口等他。
陈蓉对盗窃精油供认不讳
现在应该叫“天眼恢恢”了,伸手必被捉。
李滨陈蓉都符合刑拘条件,可以刑拘。但廖宜忠他们还是只给陈蓉办了监视居住,让她回成都带着孩子。这也在法律的空子以内,合法合规。
李滨在口供中自述:他携家来渝旅游,想顺便盗窃,冲抵旅游费用。陈蓉受他胁迫,不配合作案就不给陈蓉生活费。
陈蓉在成都茶馆当茶艺师,给人倒茶,一个月收入两千多。
【看守所里的真假】
8月16日下午,在沙坪坝看守所,我见到了李滨。
这个微胖的男人,没有50岁的痕迹,也没有看过场子、混过江湖、赌博成瘾、家暴、吸毒的痕迹。在看守所里一周,潮男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形状依稀还在。
还没坐下来,他就找廖宜忠要根烟,这是在看守所里唯一可以抽烟的机会。
廖宜忠喊他坐好,上好铐子,才把烟点燃递过去。又说:“坚持别喝美沙酮(国家允许限量发放的吸毒人员戒断替代药品),戒就戒断,干干净净出去。”
李滨点头:“我进来就没喝了。廖警官,我能判多久?个把月吗?我态度多好得嘛,求你了……”“你跟我老婆说,喊她给重庆一个尾号3901手机打电话,给我拿几件衣服过来……”
李滨思路清晰,先拣他心里最重要的说,然后才开始跟我谈。来之前廖宜忠提醒过我,他演技很好,你要自己去分辨。
——“想不想娃儿?”
——“想,咋不想呢?”
——“这是你最喜欢的小儿子?”
——“是的。两个大的娃在新疆,跟着他们妈妈,都成年了。小儿子在身边时间长些。”
——“你希望他未来做什么?除了游戏,你知道他还喜欢些什么?”
——“医生,希望他当医生。除了游戏……呃……不太清楚……他一直是外婆带着……”
——“以前儿子知道你盗窃不?”
——“不知道,我自己偷,但是绝不能让我儿子偷。呃呃,以前我没有偷……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一粒饭掉在桌子上都要吃了,不拿别人一针一线……”
——“平时怎么教育娃娃?打不打?”
——“不打。他很乖,很听话,又胆小,半夜一个人上厕所都怕。”
——“那为啥打老婆?当地派出所说你们家暴问题都报警多次。”
——(沉默。过了一会,有点尴尬地说。)“也不是真打,我老婆脾气急,咬人,你看我伤口(掀起马甲到处是发黑的旧伤痕),我总要防卫哈嘛。不过我老婆是真心爱我的,离婚也是吓唬我的,她也没搬走嘛……”
他想想又突然说:“能不能别扯这些家务事?”
——“你做什么工作?收入如何?”
——“卖玉。收入还可以,一个手镯也要两三千嘛,好的话一个月还是能有万把块钱。”
——“那为啥在成都20年还没买房?现在都还是跟人合租?”
——“……我,以前赌博嘛……”
他说他坐不住了,毒瘾发作很难受,想回监室躺着。几乎每隔两个问题,他就会说遭不住了,身体在坐椅里扭来扭去。
——“想过出去后怎么办?怎么跟儿子说?”
——沉默。然后趴在椅子上哭。“我要跟娃儿谈一次,告诉他爸爸错了……”又说:“我发誓要用双手养活自己和家人!”他在我面前晃了晃戴着手铐的双手。
他说他记得,在西安路派出所,儿子哭得肩膀颤抖,廖宜忠喊他过去安慰下孩子。
儿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爸爸……如果你遭关起来,我也要跑……
他跟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错了……
说到孩子,李滨后悔流泪。
8月14日,我再去无印良品,店员几乎一路跟在我身后,让人不适。8月18日,无印良品大门,已有店员固定站在门口报警器处。
文中嫌疑人均为化名
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刘春燕 文 杨帆 图
原标题:成都“雌雄大盗”来渝专偷无印良品 抽空还带孩子去烈士墓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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