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消息,儿时画的画、得过的奖状、发表的每一篇文章、所有的报道剪报……有一种孩子很幸运,因为成长中的点滴痕迹都被父母用心珍藏。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裘山山无疑是这幸运孩子中的一个。这位出身于军人知识分子家庭的女作家自18岁当兵后就远离了父母,一直在部队上。从1970年代末到1990年代末,她全靠写信与父母交流。
在父亲去世两年后,裘山山和姐姐在父亲房里发现了一个很旧的樟木箱,里面满满的都是孩子们写的家书。这些信件用报纸包着,细绳捆着,贴着父亲写的小纸条。其中,裘山山的信就有510封。
在感动和怀念之下,裘山山把这些信整理出来,写成一本《家书: 青年时期写给父亲母亲》。“我想,也许父亲母亲那么仔细地留下这些信,就是希望我有一天会去整理它们。”
8月17日,裘山山与作家陈村、毛尖、木叶做客上海国际文学周,就“镌刻在家书中的时代记忆”分享交流
今年8月,《家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8月17日,裘山山与作家陈村、毛尖、木叶做客上海国际文学周,就“镌刻在家书中的时代记忆”分享交流。当天,裘山山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8月17日,裘山山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文物”
裘山山最早在朋友圈发出这些家书时,引起了很多朋友感慨。
有人说,自己的父母也为他保留了早年的信件,只是没那么多;
有人说,很遗憾自己的父母不会写信,很羡慕;
更有朋友说,这些信太珍贵了,应该整理出来,写本书。
旧报纸捆包的信件
“这个书出了,而我始终有一些忐忑。”裘山山向澎湃新闻记者坦言,她在整理家书的过程中几度犹豫,曾想放弃。“我以前也写过非虚构作品,但那是给别人写传记,或者是去灾区采访,写完了只会觉得‘可能哪里还不够好’。但这本有关我自己的成长,有关我的家人,把什么都坦诚出来其实很需要勇气。”
最初支持她写下去的是对父母的感恩。可整理到后面她发现,原来一路成长中帮助、包容自己的人有这么多。“记忆是靠不住的。如果不是那些信,我都差点忘了有这么多人帮助过我。
“我也逐渐意识到,其实现在有越来越多人不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他们在这生,在那长,在这读书,在那工作。我就觉得,这种人生状态我已经走过来了,那么把当时的心路整理出来或许会对现在不在父母身边的年轻一代有所帮助。”
许多人读过《傅雷家书》,沉醉于其中丰富的人生哲理。而裘山山写这些家书时还是个不成熟的青年。“我不可能在书信里说出更多的人生哲理。但我会分享自己遇到当兵、考大学这些坎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中间的经历或许可以给大家一点启发。”
这样一场与自己对话,也是与他人对话的整理花了裘山山一年左右的时间。“但其实这本书的写作时间应该始于1971年,而不是2016年。这是一本写了40多年的书。”裘山山笑言,整理时信里的内容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文物,这种感觉很特别。”
家书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近39万字的《家书》其实也是一个时代很真实的缩影。一些读者或许能从中看到共同的经历,从而怀念他们的青春岁月。
在书中,我们会看到一个20岁的女生向父母表决心:“我也感到我们的确幸福。怎么珍惜这一幸福呢?我想应该是努力向上,永远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我们会看到裘山山于70年代末发表的各个作品,署名前总有“战士”两个字。
我们会看到发表于1978年《重庆日报》上的散文是这样结尾:“敬爱的党您放心吧!您培育出来的女战士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们要和全国妇女一边团结战斗,保卫祖国,建设祖国,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我们的青春和力量。”
回首自己的青年时期,裘山山说自己有两种感受。
一种是不安和羞愧。“有时觉得那是另一个我,怎么(脾气)那么冲啊。然后再看到1970年代自己当兵时发表的文字作品,也会觉得挺羞愧的,都是空洞的抒情。后来我原谅了自己,因为人家是读唐诗宋词长大的,我是读语录、样板戏长大的。在上大学后,我就特别努力摆脱年少时期政治化语境对我的影响,回到最朴实、真诚的写作状态。”
“当然也有让自己满意的感受,有一点是我一直很努力。”从当了“后门兵”开始,裘山山便觉得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让老兵刮目相看,接着定下考大学的目标就坚持完成,“该争取的,该克服的,我都尽力了。”
还有一点,便是裘山山十分庆幸当时给父母写了那么多的信。
“自己当了妈,就知道孩子的信对我有多么重要。一方面是留下了很多珍贵记忆,一方面在当时肯定给爸妈留下了很大安慰。我一直很遗憾没有回到父母身边,那么这些信多少弥补了我的一些遗憾。”
在裘山山看来,父母对子女的爱,往往要等到子女当了父母才能更深了解到。她的母亲曾是省报编辑,后来因为被打成“右派”不得已离开报社。“印象中妈妈总是皱着眉头,她的经历让她觉得女孩子的生活经验比文化知识更重要,所以她会要求我和姐姐从小挑煤球、做家务,口头禅是‘我们家不养小姐’。”
“长大后我就觉得妈妈太对了,我在连队种菜、挑粪、抬木头、卸沙子......坚强与独立在我漫长军旅生涯和之后的人生里意义非常。就像父亲不像是地主的儿子,我也不像是知识分子的女儿。所以我现在看那种‘女孩要富养’的文章也不大赞成。在这个社会,女孩子就有特别优待吗?”
裘山山写给爸爸的第一封信
信息时代还需要家书吗?
裘山山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彻底结束通信改为电话交流。“好像有一次父亲说,你那么忙,就不要写信了,一个星期打一次电话好了。”
她就改为每周一个电话,时间是周六上午。书中有一处动人的细节:假如周六那天她有事耽误了,父亲一般熬到11点就熬不住了,会主动打过来,问她怎么了。所以裘山山总尽量在上午9点、10点左右打过去——无论在家,还是在部队,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也无论是在西藏采访、灾区采访,还是在北京开人大。
父亲每次接起电话,都会很开心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也有人问我,现在还需要写信吗?其实现在很多孩子,生下来就已经和书信陌生了,他们从小就是和父母微信的。你非要他写书信,他可能就当个作业任务做了。实际上我们那个时候的家书还有生活上的意义。”
“所以我个人觉得没有必要刻意‘写家书’。”裘山山说,但对于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有男朋友了,可以郑重地写信和父母说一下,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写。
“因为有时候文字表达和口头表达很不一样,一些嘴上不太好说的,就可以通过一封信说出来。对自己,将来也是一份很好的纪念。”
父亲写给山山的信
父母在,孩子应该远游吗?
裘山山也发现,在现在这个社会,随便问一个人,都会说自己已经待过多少个城市。
“很多父母要从比较早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小孩迟早是要离开你的。”她的独生子现在也不在自己身边,每次去北京开会时才能和儿子见上一面。“有时我甚至觉得他是一个我 ‘认识的年轻人’,只是和我有血缘关系,并且对我很好。”
“有时也难免伤感。特别是他在美国上大学时,每次暑假快结束那几天我就开始难受。”她就告诉自己:“第一,他已经成年,是独立个体,你应该尊重他;第二,父母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追求,不要把所有的情感需要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第三,其实孩子如果在远方有所成就,对父母也是一种安慰。如果他守在你身边而闷闷不乐,又有什么意思呢?”
裘山山记得2011年她去美国讲课,当时说到中国一个传统观念——“父母在,不远游”,有个美国孩子马上说:“裘老师,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我觉得父母在,才应该远游。”
“我当时想这就是两种文化的差异。美国孩子觉得父母在,你更应该好好工作,该做什么做什么。这孩子还在作文里写 ‘父母在,远游去’。我想以后世界慢慢融合,我们的孩子长大后也会渐渐意识到自己是精神独立的个体。”
裘山山进大学后的信
(原标题:裘山山:感恩与怀念中,家书抵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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