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州有条藤椅街,满街都是手艺人
03-02 21:09:59 来源: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

今天正月十五,过了这天,年也算过完了。

贾为友再次收拾行囊,准备远行。这一次,除了鼓鼓的包裹,他还带了一把藤椅,说要把这把自己亲手编织的藤椅,送给经常照顾自己活路的广东老板。

走进开州谭家镇,藤椅几乎是每家的标配

“物以稀为贵,更有意义点。藤椅来自家乡,亲自编织,纯手工,来不得半点虚假。在外地花钱可能都买不到。”贾为友说。

藤椅一条街

除了饭桌,麻将桌四周也是藤椅配置

贾为友是开州谭家镇人,在广东打工已有7年。距离开州城区大约50公里的谭家镇,藤椅几乎是每家每户的标配。麻将桌、餐桌四座,院坝边、阳台上,这样的藤椅无处不在。

走进谭家镇场镇的蒲家湾街,临街两旁,门前悬挂着卷着晾晒的草藤,老人三三两两,左手固定着椅架,右手拿着藤,娴熟穿梭。这条不足100米的街,有20多家农户都在编织藤椅,后来,这条街索性改口叫成了“椅子街”。

作为一种独特的民间编制技艺,藤编使用青藤为材,质地坚韧、色泽光润,手感平滑,弹性极佳。用青藤制作的器具,置于寒室不觉其奢,布于华堂不觉其陋,古往今来深受人们喜爱。贾为友深信,送把家乡的藤椅给人,拿得出手,有格调。

“这两年,除了椅子街,镇上其他街巷,也陆陆续续编起藤椅来。”谭家镇政府工作人员说,谭家人编藤椅,原材料有优势,基本不需花钱买,竹和藤,山上自然生长。

62岁的老章,藤椅一条街的大户,大年初二都有不少人打来电话要椅子。

大户囤竹上万斤

生命含骨架和肉,一把藤椅也不例外,由两部分组成,椅架和藤。

房前屋后,堆满了编制藤椅“骨架”的竹子

这条街上的老艺人们,将白竹和风竹用炉火烧制,制成形式各样的椅子架,再用山上的藤编织,一把藤椅成型。

章希能今年62岁,他家算是这条街上的大户。藤椅的框架结构最核心,用材为深山野竹,直径1厘米至2厘米不等,两米多长。直直的竹要变成有弧度的椅子架,这种技艺,并不是谁都行。老章算是掌握了“核心科技”,给乡邻批发椅架,偶尔接到订单,也会亲自编织。

老章家建了四层楼,如今家里堆了上万斤的竹,够他制作一年的藤椅

走进老章的家,上世纪90年代初建起的四层楼房,大部分空间都有细竹,屋后也放了不少,加起来有上万斤。“白竹长在山上,自己去砍性价比不高,有人专门去砍了来卖,我每年腊月间买,只有这个季节买最合适,也不生虫,生虫了,料就废了。”老章说。

顶楼,老章开辟了自己的工作间

“站上去随便踩,烂了算我的”

一根两米多长的竹,在他手下,不到30秒,凿出长方形窟窿

家里的顶楼,老章开辟出来当成了工作室。室内还放有火炉,房里堆满了细长的竹子和半成品椅子架。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他几乎都呆在这里做活儿。两米多长的竹,老章能在半小时内将它们制成椅架。

凿完孔后,需用火烧弯,火候的掌握很重要

“我的椅子不需要一根铁钉,一滴胶水,牢固得可以在上面站人。”老章说,选择大小合适的竹子,根据需求锯成长短不同的段,再通过熏烤,把竹子弯成想要的造型,最后用楠竹钉穿插在一起,就做好了椅子骨架。藤条剔除枝丫,高温蒸煮,理顺缠绕在骨架上。

弯到一定弧度,挪开

技术就在缠编上,不同部位松紧程度要求各不相同,太紧会把骨架拉变形,太松椅子不牢固,会散架。椅子编好后,剔除藤子的结巴疙瘩和露出的头子,把椅子打磨光滑、耐看。

不一会儿,四脚架造型轮廓显现

“来,站上去随便踩,踩烂了,算我的!”老章是藤编资深手艺人,在他手上,一幅椅架成型,不到半小时。他说,上世纪70年代他就在陕西一家藤椅厂编织藤椅。那时候师傅定下了验货规矩,手艺精不精,脚上踩着试。这个验货习惯,他一直坚持。

提前烧弯的竹条

老章将先前烧弯的竹条安插到四脚

老章说,全程无需其他材料,没用一颗螺丝钉和铁钉

藤椅两部分构造,除了椅架,还有藤条,老章家里也堆了不少藤条。

藤椅架合不合格,老章说,各人站上去踩,踩烂了算他的。

一天采藤够她织一年

67岁秦代美也加入了编织大军,儿孙们上山给她采了178斤藤条,够她织一年;

除了椅架,藤料编织也很复杂。藤制物件都是纯手工制品,藤料的采集十分不易,加工程序相当繁复。

老章说,有人专门采藤来镇上销售,10元一斤,一把藤椅需要两斤多藤。镇上藤编都是用野生的青藤做原材料,而这种藤往往要在海拔较高的深山密林里才会生长。

从对面老章家批发架,自己采藤条来织,秦代美两天能织完一把椅子。

采藤不易,粗加工更不易。采来的青藤要经过蒸煮、干燥、防霉及多次清洗等工序处理,非常繁琐。洗净后,第一道程序是蒸煮;蒸煮过后就要进行第一次清洗;将蒸煮的青藤冷却后捞出,放在大盆里使劲搓洗数次,直至藤皮完全褪尽,露出白白的藤筋来。多的时候要换十来次水,才能达到预想效果。

其他人过年都在玩,62岁杨先琼说,她不会打麻将,也不喜欢闹热,所以加班做藤椅。

秦代美67岁,住在老章家对面。她说,椅架到老章家批发,25元一个。藤条则是儿子和孙子开着摩托车到山上采回来。“忙活一天,儿孙等四个壮劳力采了178斤。今年够她在家织一年。”儿子钟利财说,之前,母亲地里干着农活儿,家里还喂猪,大家担心老人太劳累,鼓励让她放弃农活儿,选择安全系数较高的藤椅编织。

供不应求的市场

大年初二,还在过年,老章就接到不少定藤椅架的电话。本想多休息几天,为了赶工,他不得不在大年初七就进入工作状态。编织的藤椅不愁销路,藤椅贩子隔天来一趟,这一个刚织完就被收走了。所以基本上现买还没货。

在谭家镇,随处能见到晾晒的藤

过年期间,每天都有人来收椅,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人,几乎都空手而归。藤椅收购价也在这个时候有个小幅上涨,由原来每把80元涨到90元。

“缺货又啷个,没法,人手不够,差不多都是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在做这个,年轻人做这个养不起家!”老章也并不是一直都在做藤编,再次重操旧业,是三四年前。

“上世纪80年代,挑着藤椅去县城卖,那天我和媳妇儿卖了一整天,想回去,路途又远,只好在县城旅馆歇了一晚。折腾两天,回家分钱不剩,气得我转行了,当了砖匠。”前几年,有人来收藤椅,久违的技艺又派上了用场。于是,老章白天在工地干活儿,晚上回家编织藤椅来卖。现在年纪大了,专职做起藤编手艺来。

后继无人的尴尬

老章展示,除了简单的造型,他还会编织更有设计感的藤椅,只要客户描述出来的模样,他都能编制出来。

上万斤的白竹,偌大的房间,不断的订单,老章加班加点也做不完。不过,家里就他做这个。妻子瘫痪累不得,编织也不行。在身边的儿子,原本也想参与,做了一年,果断放弃了。

“划不来。”儿子章伟,一年前跟着父亲学习藤编技艺,可进行了一年,他打了退堂鼓。“手工很耗时,一把椅子,椅架和藤都要四五十元钱的成本,编制好,动作快的一天半,动作慢的两三天一把。卖80元,只挣了工钱,不如打工做其他。”章伟今年在加油站附近重新找了份工作,每月4000元。“比藤编强。”他感叹。

“不管干不干这行,技艺一定要给我学会。老了失业了,还有个手艺。”这是老章对儿子的要求。同章伟一样,原本以为藤编火了,销路畅了,回到这行会有新天地。但藤椅销路畅旺却获利不高,年轻人背负着养家的重担,不得已选择了弃艺外出打工。

藤编工艺何去何从

用材纯天然,制作纯手工,藤编工艺品也越来越受青睐。不过,手工编织藤椅,不赚钱,更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

谭家镇相关负责人告诉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谭家镇周边,藤和竹都是野生,能就地取材,无需成本,目前该镇编织藤椅的有100多户,但几乎都是各自为阵的小作坊式编织,不成规模。随着藤椅的畅销,镇政府打算成立藤椅编制专业合作社。一把藤椅,收购价80元。即便销路不愁,为何赚不了多少钱,也不能吸引年轻人?

“如果一件纯粹的椅子,粗糙但耐用,顶多算工具,但如果颇有设计感,就能变成工艺品,原本几十元的价值,变成艺术品后价值翻升。”四川美术学院非遗调研室主任侯波分析,之所以收购价上不去,大部分原因在于藤椅缺乏设计感。她介绍,市场上销售的手工艺品,能卖上高价的,除了技艺精湛,作品还要有设计感。她建议,除了成立专业合作社,还要吸引相关设计人才,并再次培训传统手艺人。

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周小平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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