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陈小平卖了房。还完欠账后，很豪气的给刘志高3000元，十多年来，这是刘志高第一次领到这么“巨额”的零花钱，要知道，此前存钱罐的角角钱都是被他挪来用了的。拿着这笔钱，他付了搬运费，带着新作——“茅房全套”，兴冲冲地去文博会参展了。

百万茅房全套

刘志高的展台在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八九平方米的空间，外面白纸黑字写着“茅房全套”。究竟什么样的“茅房全套”还来文博会参展？好奇，走进一看，原来，“茅房全套”是由阴沉木打造而成的浴缸、马桶、面盆。黑乎乎，乍一看，还有点瘆人。刘志高身着迷彩服，蹲坐地上，看似和其他前来参展的艺术家，有些格格不入。“这些木料都是我从长江边捡来，一手打磨，做了好几个。”曾有儒雅点的艺术家给刘志高建议，来参展这三件套最好叫“根厕三件套”。

△文博会期间，刘志高用阴沉木制作茅房全套，报价100万，很少有人问津。

“没什么文化，茅厕全套，好懂。”刘志高很直白，说自己虽初中文化，但算个文盲。前几次参展还闹过笑话。有次，他受邀去黄桷坪参展根雕作品，把金丝楠木的“楠”，写成了“南”。还是川美学生看到了给他提了出来。

文博会上，刘志高的茅房全套，报价100万。刘志高猜想，也许是位置偏僻，也许是展台围了挡墙，展台并不热闹，参展三天，静坐三天，少有人问津。“这个本来都小众，人少，我也不会灰心”，让刘志高懊恼悔恨得肉疼的是，撤展回南岸七公里的家时，竟把面盆的镜子弄裂口了。

“物种”侵袭

△家中109平方米的房子，家里90%的空间献给了刘志高的“木疙瘩”

七公里南塘园小区B栋，刘志高的家在一楼。一身迷彩服，大头皮鞋，灰色T恤。一进屋，刘志高便热情的带我们参观他的根雕作品。109平方米的房子，家里90%的空间献给了他的“木疙瘩”。走进他的家，容得下一人的过道，两旁见缝插针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根雕作品，置身其中，有种外来物种侵袭的密集感。三室一厅，除了自己睡觉的床没被侵占，其余能塞能放的地方，无一例外全是根雕。

△刘志高耗时一年多的四开衣柜还没有完工

△用树根制作的音响

四开衣柜、根雕床、根雕桌、根雕音响、根雕电扇……从必备家具到电器，再到摆件壁画等，无一例外全是根雕作品。说到某个作品，时而搭着楼梯翻找，时而钻进木料堆里深挖，满头大汉，乐此不疲。即便在如此凌乱堆积的空间中，刘志高对各种根雕作品的位置分布情况烂熟于心，好似长着“千里眼”，分分钟能把它们掏出来。

△刘志高用树根制作的电脑桌

“十几年了，越堆越多。都没地方放了。”能想法挪用的空间，刘志高都想了办法，书房用木棒搭了间阁楼，上部空间也利用起来了。此外，在飘窗，甚至在家门口搭了简易棚来堆放木料。

△刘志高疯狂地活在自己的根雕世界里

停不下来10点30分，妻子陈小平回家，径直走到里屋，狭小的空间相遇，眼神避而不交。

“有家室的人，都懂，现在还在赌气呢。”刘志高尴尬地笑笑，继续翻找笨重的“木疙瘩”，热情的给我们讲述每件根雕作品的来历。

△62岁的刘志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做过石匠，如今却迷上根雕

62岁的刘志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做过石匠。为何迷上根雕，这还要从十四年前说起。2004年，父亲瘫痪，刘志高在家照料。闲暇之余，迷上了根雕。那年小区附近挖断了一棵摇钱树根的桩结，丢了，可惜，他捡回家，无师自通，竟雕了个和尚，还像模像样，街坊四邻赞不绝口。有了第一件作品，就开始谋划第二件，茶几、桌椅···“做了一把椅子，又想配对成双。”渐渐，根本停不下来。

△卧室里的家具都是刘志高四处收捡来的树根和废料制作而成

拿到木头就能雕刻？“不难”，刘志高说，石匠与木匠有相通之处。他的手艺，有遗传基因。爷爷在世的时候，做的菩萨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像菩萨很快就会显灵样，所以村里人都喊他“汤神仙”，刘志高从小耳濡目染，玩起根雕，毫不逊色。 

乱劈柴

木料，不会天上掉，大街上更不会有，它们或沉江岸，或在偏远的泥坑中。

△刘志高自称自己的家里是“乱劈材一块田”

十几年来，但凡刘志高身上有超20块钱，他都会出门转悠，寻料。料不要钱，靠捡，遭得重的是运费。每次出行，不会一番丰顺，下雨涨水，他会穿着雨衣到长江边上碰运气闲逛，有次在李家沱桥下捡到块阴沉木，可把他乐坏了。可是有一次捡到一棵3米长的白果树根，请人去抬，到家了，正准备雕刻，受到举报，说这根木头是公安部门的，“当时请人花了两百多块，后来罚款又遭了四百多块。”刘志高说，有时候遇到个“庞然大物”，三两人还搞不定，还得请上七八个棒棒帮忙。

△刘志高用捡来的金丝楠阴沉木制作的虾子

捡来的木料，鱼头鸟尾，形象逼真。刘志高给它取名“海陆空”；乌木金丝楠雕刻的虾，立体饱满，活灵活现。鼓鼓囊囊的空间，是家，亦是工作室。工作室的牌匾，躲在层层根雕的背后，刘志高花了好大力气才钻进去，硬要找出来给我们看看。牌匾名“乱劈柴”，如他的创作风格，乱劈柴。

△每次外出收捡树根后，就会根据木料形状动作制作根雕作品

“从来不是我决定它，而是它们来决定我。”刘志高捡来的木料，形似什么，能做成什么，他才会倾力去打造。他认为，这样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是自然而然的。如果为了什么而打造什么，有了章法，反而没了趣。

△刘志高用树根制作的吊灯

孤独的“疯子”

“这些在你眼里值几百上千万。但你一口气过不去，走了分钱不值！”“你咒我！”……刘志高和陈小平吵架的日常。因根雕这事儿，两口子闹过无数次。

△刘志高用树根制作的双人床

“记者同志，你看你们在外面聊，我也懒得来插嘴，随便在小区问问，我平时是个多热情的人啊，他这是把我气得没法了。都说打麻将有瘾，我还巴不得他迷上麻将。也总比整天吃锯木灰好。”十几年来，刘志高家里堆放的根雕作品已100多件，在他眼里，个个是宝，个个独一无二。但真正卖的作品没几件。仅三两茶几，最贵的也只有4400。根雕作品挤满屋，为何就卖了几个小茶几。

△刘志高用阴沉木制作的“奥运火炬”和“金丝楠木海陆空”

△刘志高用江里收捡来的阴沉木制作的“关刀”和“钉耙”

“怪他作。”提到根雕家具，陈小平就激动上来。曾经有位买主看上了家里的那把关刀，出价10万，丈夫摸了又摸，没舍得卖。又一次冷战···“你看家里，现在都成啥样了。这么多年，走亲串户，我都不好意思去别人家了。他们来咱们家连口水都没喝，更不要说吃饭。”家里堆满的根雕家具，早已影响到正常的家庭生活，甚至5岁孙儿的活动空间都没了。“坐哪儿都成问题，谁愿意来···不过，他做的这些根雕，确实是用了心的，你看这个床柱子嘛，现在摸着跟玉石手感一样。还有他还给孙孙做的枕头也乖的很···”陈小平眼睛红红的，上半句还在置气，下半句又开始赞叹。

△刘志高用阴沉木制作的枕头，并长期在上睡觉

等“疯”来

吵过，闹过，冷战过···这些年，刘志高迷上根雕，只出不进，家里没了经济来源，也欠下了十来万的外账。“生老病痛，以防万一。他的身体，自己不将惜。都是这把年纪了，万一病了，总得需要钱。”虽说嘴上不支持，但一个月前，陈小平把家里的房卖了，还了账，剩下的存下。

△刘志高用树根制作的逍遥椅

陈小平刀子嘴豆腐心，他气的是丈夫着了心魔，对根雕太痴迷，自己的身体也不顾。夏天室外40度高温，两把风扇对着自己吹，地上锯木灰腾空而起，吸入肺中，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能停下手中的活儿。丈夫常咳嗽，这迷上根雕的十几年，身体也积下不少的毛病。

△刘志高痴迷着根雕艺术

原本想着丈夫借着此次文博会参展把自己满屋子的家具“处理”了，哪知，又是空手而归。回到家，刘志高继续捣鼓着他的“木疙瘩”，耗时一年多的四开衣柜还没有完工，乌木做的门架，梧桐木背板，加上香樟等全手工木料。刘志高估价，14年来，自己倾力打造了三室一厅全套根雕物件，包括家具和各种摆件壁画等，价值约一千万。

“能卖出去吗？”我们问。

“疯子遇疯子，只有等！”刘志高将手上拿着的根雕虾放下，愣了下，长叹口气。

△刘志高用阴沉木制作的画像

△刘志高用树根制作的摇钱树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周小平 实习生 陈珊/文  冉文/图、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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