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财经消息,在过去的1个多月时间内,“团长”绝对是个热词,由于运力紧张,封控期间不少上海居民通过社区团购的方式获得商品。很多上班族宅在家当起了“团长”,也有具有专业管理背景的人士通过制定流程和分组来运作社区团购。
然而,社区团购的质量参差不齐,有愿意亏本为大家服务的“良心团长”,也有被误解而退场的“团长”,更有一些“黑心团长”,他们的背后除了有刻意加价赚钱者,还有一些“团长”是被供应商“强制”加价,在“劣币驱逐良币”之下,还有平价“团长”被抵制。于是,一场“黑心团长”和“良心团长”,甚至是供应商之间的“江湖大战”开打。
“良心团长”的平进平出和亏本
通常的社区团购模式是由“团长”对接供应商,发起团购,成团后商家发货,送至小区,再由“团长”进行验货、分拣和分发,结算所有款项,甚至处理一些售后事宜。
很多“团长”最初是为了帮助大家也是帮助自己解决基本物资问题,并不会以赚钱为目的,因此不少社区团购是平价“良心团”。
然而,一段时间后,基本米面油已满足不了部分居民的需求,团购商品升级到甜点、可乐甚至是火锅,这样一来,就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购买的了,社区团购出现了细分化发展趋势,而不同种类的团和“团长”也浮出水面。
有一部分“团长”依然秉持平价。吴多和何平分别是生物医疗工程师和网约车司机,他们原本都没想做“团长”,直到家里的菜有点不够了,才做了“团长”。“我进群是为了自己买东西,但发现群里没有人愿意做‘团长’,我就说我来干吧。”何平说。
就这样,4月2日和4月6日,吴多和何平分别走上了“团长”之路,一直干到今天。吴多和何平寻找物资的路径也不太一样。吴多在“上海发布”、“闵行发布”里面寻找信息,挨个打电话问官方供应商。何平最初通过小区附近一个快递小哥找物资,后来通过微信群的业主或到别的团购群里找直接供货的老板。
吴多和何平最初的动机是解决自己的生活物资问题,团进来的货物“平进平出”地卖给小区居民。因为彼此都没有利益的牵绊,且做“团长”的价值观一致,4月13日两个团就合并了,一起来做物资采集和分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采购的物资量越来越大,平常状态下每天大概要采购三四百斤的货物,分给70~80户人家。赶上水果、肉类多的时候,一天2000斤都有过,但他们始终平进平出。
虽然是平价,但“良心团长”需要耗时耗力,有时候还会自己贴钱。这就使得部分“良心团长”变成了亏本“团长”。
由于平进平出加上货物运输的损耗,何平和吴多几乎每次都会亏一点钱。虽然团购进来的货物是按份来计算的,但实际运送过程中却是完整的,他们需要自己分拣,这其中又可能造成每份货物的重量不一。一次一名业主团购的一斤牛肉少了几十克,何平给他发了10元红包。
“疫情期间,我不想赚差价,但些人想赚差价。大家做事的观念不一样。”“团长”林毅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疫情期间,他所在的公司销量提升了几十倍,可是由于退换货、取消订单、无法配送等原因,整体是亏损的,只收了微信转账的手续费,如果算上自己的人工成本,那亏得更多。
还有一些人索性选择“不入江湖”。“我在本轮疫情之前是专业做团购生意的,良心商品和良心价格,当然作为生意我是赚取正常利润,同时正常纳税的。但本轮疫情发生后,我反而暂停我的生意了,我自己不开团,而是作为消费者去参团。因为做团购是有成本的,如果平价进出多少会有一定的损失,我也不愿意在疫情期间去赚‘黑心钱’,所以索性暂停团购。”
“黑心团长”现身江湖
肉眼可见地,一些“团长”开始“退圈”了。
“团长”徐文夏表示,在当“团长”的日子里,不少负面消息都会引起群内团员的情绪波动,她最近不再开团了。“做团长,需要把这些订单从选品到发放一系列都全权操作。谈好了这一批物资,需要去登记跟踪司机和商家那边的物流情况,很复杂。我觉得现在大家的物资根本就不急需了,比如可乐什么的,我也就没有再开团了。”
随着一部分“良心团长”的“退出江湖”,一些“黑心团长”开始“现身江湖”了。
上海静安某小区居民吴雨表示,4月初开始,小区年轻人组织的团购已经跑通了整个流程,4月中下旬随着盒马、淘鲜达等平台运力的恢复,小区里的年轻人已经可以在电商平台上获得物资,组织社区团购的意愿下降。“发起一次社区团购很消耗时间和精力,各种统计、沟通工作基本要花一天的时间,大家又有本职工作。所以小区的正规团购逐渐减少。”
吴雨所在的小区规模庞大,大约有1200户,整体居民约为3700人。而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70%的居民是老年人,都不太会用手机下单,只能加微信群参与团购。”在这一背景下,小区中的“黑心”团购逐渐兴起。作为此前发起过团购的“团长”,在吴雨看来“黑心”团购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所团商品未提供相关资质,商品出现质量问题;实际收货重量与宣传不符,缺斤少两;加价销售。同时,在出现问题后“黑心团长”并没有提供相应的售后。
在4月26日,小区居民A同时推出了多项团购,但没有提供供应商的保供资质,不过仍有不少居民下单。
这几项团购中出现了几起问题。其中一位下单了155元肉类套餐的居民在收到商品后发现猪肉中有蛆虫,她将视频发至团购群中,引发了小区居民的强烈反应。随后该居民被团长私聊要求撤回视频,“团长”同时表示希望可以私下处理。不过该居民并未和“团长”达成一致,随后该居民选择报警,在协调下获得全额退款。这位“黑心团长”开团时并未提供猪肉供应商的相关资质,其在居民维权时提供了3份资质,居民通过天眼查和上海保供企业名单进行查询,发现其中一家有多次违规记录,另一家则不在保供名单上。
另一个居民则在收到团购的面包后发现其中一个面包被咬了一口,随后同样报警处理,目前尚未有处理结果。
除了质量问题,“黑心”团购的另一个“重灾区”是缺斤少两。“团长”A发起的另一个团购是50元5斤水果,居民收到东西后反映一共只有3个苹果、3个香蕉、3个橘子,商品总重不足5斤。随后“团长”表示居民可以用秤称出商品准确重量,每少50克赔偿1元,但居民家中多是体重秤并不精确,因此鲜有居民获得赔偿。
还有一些“黑心团长”则是利用信息不对称来加价。家住普陀区的刘锐告诉第一财经记者:“4月时,有一个号称是永昌菜场的人开团购。他的开价都很高,大米160元20斤,等于价格翻倍。他的蔬菜卖得也很贵,质量很一般。后来有人去永昌菜场投诉,结果才发现,这个‘黑心团长’根本不是永昌菜场的人。原来,他是另一家公司的菜贩子,又过了一阵,他换了群名,把‘永昌菜场’的字眼去掉了,还在继续卖菜。最后,终于有人去市场监管部门举报了他,他立马解散了所有的群。”
强制“团长”加价的供应商
在“团长”的江湖上,除了主动故意加价者,还有被动加价者——有供应商为扩大销路强制“团长”加价的情况。
吴雨所在的小区“团长”B曾在4月底推出了某不知名品牌面包的团购,一份售价为99元。随后另一位居民联系到了团购供应商,供应商表示面包给“团长”的采购价为72元,团购价格为99元,即一份订单“团长”可以净赚27元。考虑到小区居民的利益,有“团长”决定发起72元原价的面包团购,但这一情况随后被举报至供应商处,供应商取消了原价团购并且表示“不管怎么样不能破价。”
对于供应商而言,99元的售价是“底线”不能被打破。小区居民在和供应商对话过程中提及了同款团购在其他小区有以95元价格销售的情况,对此,供应商同样表示要举报这一团购,必须将价格保持在99元以上,高于99元不会取消团购。
对于供应商的这一做法,小区知情人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85度C或其他大家常吃的知名品牌,价格比较透明。例如苹果花园套餐是80元,还有静安面包房,面包价格也比较透明,在70多元,哪有居民会花99元去买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过的牌子的商品?对于供应商而言,他们能做的就是保证所有‘团长’都可以拿到这个提成,这样就有人愿意为了提成而去开这个不知名牌子的团购,这就必然会加价。”
对于差价这一敏感问题,小区居民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我们觉得做‘团长’是可以盈利的。‘团长’毫无盈利的话不一定会有动力去做这个事情。但盈利要有一个范围,例如团长每单盈利3%~5%大家是可以接受的,像我们小区订单量那么大,每个团购下单至少有100份以上,一单就算只赚3元,一次团购也有300元或500元的提成,多一点甚至1000元,但直接单份20元、30元这么加价就真的过分了。”
从“团长”收入看,小区居民表示,99元的面包团购最终售出130多份,“团长”收益超过3500元。同一供应商提供的粽子团购采购价在57元,售价为79元,“团长”一单可获利22元。馄饨团购采购价为60元,售价为79元,“团长”一单可以获利19元。小区居民表示:“我记得小养面包卖掉130多份,粽子卖掉一两百份,如果每个差价都算25元,日入万元不是梦。”
“黑白团长”的“江湖大战”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社区团购也一样。
在“黑心团长”出现后,不仅挤压了“良心团长”的空间,一些平价团购还被抵制——比如一些想赚更多钱的供应商不给平价“团长”供货,除非“良心团长”愿意变身为“黑心团长”和这些供应商一起加价。这让很多不愿意“同流合污”的“良心团长”非常愤怒。
4月下旬,何平突然发现有些“团长”开始赚钱了,他有点生气,在群里发了很长一段话,然后把几个加价的“团长”从群里踢了出去。
“比如鸡蛋,正常进价是20多元钱一板(30个),现在因为送货比较困难,供货商稍微涨几元,给到我们30元一板,我们卖出去也是30元。别的团最便宜的卖35元,贵的卖50元、60元的都有。最便宜的洋鸡蛋,卖的都是土鸡蛋的价格。”吴多说。
何平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疫情期间不乏“黑心团长”加价。比如一些小区卖198元3斤的冻虾,其实进价才100元3斤;绝味鸭脖熟食100元4份,有的“黑心团长”买回来之后,会把它拆分成5份,卖130~140元。
“有人想赚钱可以理解,但涨50%或100%翻倍赚就太过分了。”何平说。
“踢群”的举动,直接引发了第一次“团长大战”。当何平和吴多开团的时候,其他“团长”过来“打擂台”,去找更便宜的供货商,把跟供货商询价的截图发在群里,证明何平和吴多挣了钱。黑白“团长”大战让何平和吴多非常疲惫,但他们仍在据理力争。
此外,小区团购绕不开居委会和物业的管理,很多居委会在规范团购方面制定各方都能接受的合理规矩。但也有一些“良心团长”发现,在加价或采购问题商品方面,在容忍“黑心团长”问题团购上,有些居委会和小区物业也不乏参与其中,比如采购加价商品或疑似问题商品,有时候连对方供应商的资质审核等都未必有。甚至还有“良心团长”发现,有的小区居内居然出现了“摆摊”卖菜,而这些摊位有没有营业执照、货品是不是安全和平价都是问题,而且封控期间,要避免人员接触,小区内“摆摊”卖菜的行为本身就应该属于违规了。
为了回击“黑心团长”,吴雨所在的小区年轻人近期再次开团,和“黑心团长”发起同品类但价格更低的团购。
5月8日,小区“团长”B在居委的团购审核群中发布了45.5元6~7斤西瓜、150.5元18斤香蕉以及130.5元10斤苹果的团购。同一天,小区居民葛静也在团购审核群中提交了92元10斤苹果、102元18斤香蕉以及52元7.5斤的南汇8424西瓜。
品种上,“团长”B表示苹果为阿克苏糖心,西瓜也是8424,香蕉品种不确定。葛静表示,苹果品类为陕西A类苹果,香蕉是越南香蕉,如果将苹果更换为阿克苏糖心则售价为88元10斤,同时坏果包赔。最后,居委选择葛静发起水果团购。
此外,在5月1日“团长”A和“团长”B同时发起了油类团购。“团长”A提供的商品为“5L金龙鱼调和油85元、5L金龙鱼花生调和油90元、5L金龙鱼大豆油82元”,价格高出电商平台售价10元~20元。随后小区“良心团长”通过金龙鱼官方的团购渠道发起了“金龙鱼谷维多稻米油4L装(非转基因)79.9元/桶、金龙鱼芝麻油冬奥礼盒58ml芝麻香油x2+58ml小磨芝麻香油20.4元/套”的团购。根据电商平台价格显示,单瓶4L谷维多稻米油价格在89元左右,金龙鱼官方团购价格目前低于电商平台。
“疫情之下,大家通过团购买到物资。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加价赚钱,是很没有道德的。我们要尽力抵制。”一部分坚持下来的“良心团长”正在回击“黑心团长”。
清洗“团购江湖”
和上述强制“团长”不能破价的问题供应商相比,正规供应商则在控制佣金和差价问题。
比如沃尔玛、家乐福、麦德龙、大润发、百联、永辉和盒马等大型零售商会有一套正规的团购流程,要求“团长”提供个人信息,签订相关的协议,不允许“团长”赚取中间差价。
上海的祖名豆制品则发布公告表示“如发现任何经营合作商在社区团购经营时擅自更改套餐价格,哄抬支援物资价格等恶劣行为,将永久停止合作并且向上级部门举报。”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北京云嘉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占领告诉第一财经记者:“‘黑心团购’的加价行为涉嫌违反《价格法》《价格违法行为行政处罚规定》的有关规定,构成哄抬价格的违法行为。根据《价格违法行为行政处罚规定》,经营者违反价格法第十四条的规定,有推动商品价格过快、过高上涨行为的,责令改正,没收违法所得,并处违法所得5倍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责令停业整顿。另外,这种行为还可能涉嫌构成非法经营罪。”
对于经营者进销差价率过高的情况,业界认为,相关部门应该临时出台相应的政策,例如近期北京市市场监管局正在起草《关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认定哄抬价格违法行为的指导意见》,其中,经营者在本市行政区域内线上、线下所有交易渠道销售相关商品,成本没有发生明显变化的,进销差价率超过2022年4月25日(含当日)前7天内在本交易场所成交有交易票据的同一商品或同类商品最高进销差价率20%(现进销差价率大于原最高进销差价率×120%)的,或将被认定为哄抬价格违法行为,最高可处300万元罚款。
5月2日,上海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公告称,自本轮疫情以来,市场监管部门持续加强对民生商品和防疫用品的价格监管,从快从严从重打击价格违法行为。截至4月30日,共立案查处价格违法案件402件。从违法行为类型看,已办理63件哄抬物价类违法案件,不少经营者进销差价率超过100%,最高达到了486.8%。另外,不明码标价、价外加价、不按规定标示商品信息等违反明码标价规定的占到八成,还有少数经营者存在通过虚假的、使人误解的价格手段,诱使消费者进行交易的价格欺诈行为。市场监管部门将继续综合运用提醒告诫、政策指导、诚信自律、行政处罚等手段,对各类价格违法行为持续保持高压态势,坚决打击,严惩不贷。
(文中吴多、何平、林毅、吴雨、葛静、刘锐均为化名)
原标题:起底“团长江湖”:平价被抵制、供应商“强制”加价、“黑白团长”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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