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图片均来自北京青年报“深一度”
北京青年报-“深一度”微信公众号消息,湖南湘西自治州花垣县,以有色金属储量丰富闻名。其境内已探明矿产20余种,其中锰矿、铅锌矿储量分别居我国第二、第三位。矿业相关产值一度占据该县工业总产值的90%以上。当地依托资源开发的高额工业产值背后,是开发过程中重金属污染的不断侵扰。
花垣县的一个著名旅游景点是边城镇。在小说《边城》中,沈从文描绘了湘西特有的风土人情,边城的山水令人向往。现实中,边城周边的乡镇,因为矿山开采混乱无序,对环境产生严重影响。
2013年,当地政府提出“花垣变花园”城乡建设治理目标。然而,作为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采矿加工中一些不合规的现象仍存在多年。连片的矿洞和尾矿库下,遗毒远未荡清,污染还在继续。
根据当地政府的安排,将对部分村庄实施搬迁。
花垣县火焰土村位于矿区山顶,长年矿产开采使其地下被挖空,村民饮水困难,农作物严重减产。附近最大的一座尾矿库已经接近峰顶,该尾矿库隶属于海丰公司,已经使用十余年,堆积深度在80米以上。村长手握按有村民手印的申请书,表达全村人搬迁的诉求。在村口张贴的搬迁方案显示,预计2018年整村人口将搬离,但村民们不确定哪一天搬。
搬迁效果图正对着一条马路,运输铅锌粉的卡车就从这里经过。两年多来,无论刮风下雨,每天路上都有至少二十多位村民拦车,找司机收取每车次250元钱,名义为“水土流失费”或饮用水钱。甚至有些村民冒着危险爬上运矿车捡些矿石,以补贴家用。村民们认为,多年来采矿企业未对其产生的严重污染进行丝毫补助。
“运矿车不拦,只拦运产品(铅锌粉)的车”,村民说矿企老板已经向司机授意交费。一天下来,能拦几趟不是个定数。村民自愿参与,最多的时候有四十多人,一辆车的钱分到每个人手中不会超过10元。
这是2017年6月的花垣县老王寨村向立升(化名),彼时他已罹患肝癌晚期。“这几年治疗费花了20多万元,向亲戚借了5万元,现在没钱治疗了,在等死。” 作为人体重要的解毒器官,肝脏是是重金属损害的器官之一。老王寨山上的铅锌矿于1986年伊始遭到开采,发展至2000年之后的大规模矿山开采,如今,整顿后的矿山仍有太丰、三立、残联、同力、合丰、天源、海润矿业在开采。老王寨村的饮用水引自废弃矿洞,下雨时呈乳白色,村民因此害怕饮用。但这样的乳白色污水还被用于农田灌溉,大米等粮食也受到污染,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7月19日晚,48岁的向立升在老王寨村的家中去世,家人按照苗族的传统发丧。5天后,向立升出殡。他的家人披麻戴孝,失声痛哭。有村中的老人吐诉,“不开玩笑,我们喝的这就是药水啊。”
清晨5点,村民们抬着棺材,把向立升埋在老王寨村的山上。这位48岁的村民生于斯,长于斯,他见证了采矿业在有色金属储量丰富的家乡兴起,也目睹了青山绿水被尾矿库围困、吞噬,最终被埋葬于此。
花垣县境内的矿区附近裸露的山体呈暗灰色,像伤疤一样突兀地在山间展开。尾矿库是堆存选矿后的废弃物,尾矿废渣中往往包含一些重金属元素、选矿过程中使用的石灰,以及多种化学药剂。
丰集团在花垣县猫儿乡有十余个选矿厂,24小时不停作业。在这里,矿山开采已经持续20年左右。期间,村民们注意到水位下降、粉尘增多,农作物受影响,直至2014年,当村里的孩子大范围出现血铅超标时,村民才察觉到埋伏在身边的危险。
太丰集团的另一个选矿厂位于火焰土村内。选矿厂使用黄药、硫酸铜和黑药等有毒助剂;其污水、矿砂排放于山上,形成巨大尾矿库,而山上则乱堆着化学物品和垃圾。
花垣县团结镇、边城镇、龙潭镇和猫儿乡属于铅锌矿区,当地分布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尾矿库。花垣县政府官网资料显示,2009年,该县共有尾矿库98座,其中处于“危库”状态的有4座,“险库”14座,“病库”13座。超过四分之一的尾矿库没有排洪排渗措施或不达标。到2011年,该县尾矿库数量减少到89座。
花垣县猫儿乡铅锌矿区堆放着废矿石,尾矿库和耕地相连,雨后矿渣渗透的水很容易污染附近的农田。尾矿库的背后,是创造出巨大经济效益的矿产行业,它们的存在,同样也直接改变了周边村民的生活。
长达几十年的开采导致山上矿洞密集。以前村民可以使用山上的溪水用来饮用和灌溉,但现在已无水可用。每当下雨时,山上淌下的都是乳白色的污水,并最终流入农田、汇入河流。
太丰矿业的尾矿库选矿厂多,仅有的一个存淀池无法容纳流量过大的污水、矿沙,污水直接从存淀池尾矿库流入途径村庄的水沟,进而汇入作为花垣县城区居民生活用水之源的牛角屯大坝。矿沙在村庄河沟的沉积,沙子、药味遍布水源、田地,污染了村民的耕地。
在运输矿石的公路边,含有重金属的粉尘堆积在玉米上。村民对身边的黑色和银灰色粉末很警惕。分辨这两者很简单:黑色的是铅,银灰色的是锌。洞里村周围一共有五个采矿区,分属太丰矿业等三家公司,运输锌粉和铅粉的车每天会从这里驶出数十辆。
2017年7月,某环保组织到花垣县调研,在矿区周边的5个村庄采集10份样本,递交给第三方独立实验室进行检测。关于谷物一项,矿区周边村庄检测结果显示:砷、铅、铬等三项重金属元素存在超标现象,镉元素未超标。其中,铬元素超标率为100%,铅元素最高超标6倍。而在土壤一项中,砷、镉、铅、锌四项重金属元素存在超标现象,每种元素超标率均在80%以上,其中镉和锌的超标率为100%,镉元素最高超标87.8倍。
在2017年11月北京举行的《健康、环境与发展论坛》年会上,来自湖南省疾控中心的专家胡余明公布了相关研究成果。根据湖南省对2011-2015年间在其各市县区流通的千余份大米样本的专项监测调查,其稻米镉超标率平均为24.3%;而根据对湖南省918个人的检查,受检人群中的慢性轻度镉中毒率高达79.09%。
血液循化系统损伤也是重金属造成的健康损害之一。65岁的村民杨安全(化名)在2016年3月23日突发脑梗,住院数月。如今每天吃药,依靠妻子照料。
花垣县猫儿乡铅厂村村民王文宣(化名)住在太丰尾矿库所在山的山脚下,该地的地下水已被污水渗透。他长年饮用地下水,在十年里他两次开刀取出肾结石。
王强(化名)自幼在老王寨村长大。在他出生的1985年,恰逢当地铅锌矿和随之而来的尾矿库的兴起。大四那年,王强自觉浑身乏力,脸色发黄。家人带他四处求医之后,他最终被确诊为尿毒症。从老王寨村到花垣县人民医院进行血液透析,需要花费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时间,透析过程则耗费数小时。每隔一天去医院透析。如此反复,血液透析成为这位年轻人生活的主要内容。
几年来,家中为王强已花费数十万元。如今,王强每周血液透析三次,医保报销后,仍需每年负担1万多元的医疗费。如果三天没有进行血液透析,王强就会出现乏力、头晕和无法行走的症状。找到肾源换肾,是王强现在的唯一希望。
花垣县人民医院里,和类似王强这样需要长期进行血液透析的病人有200余人,每年确诊的新发尿毒症患者有40多人。
17岁的石贵珍(右)是花垣县长乐乡那光寨人,她在2015年9月1日上午初三开学的第一天,全身无力,脸色发黄,呼吸困难。在请假到医院就诊后,石贵珍被诊断为肾哀竭、慢性肾炎。当天进行血液透析后,情况好转,但也因此辍学在家养病。只有每星期血液透析三次,石贵珍才能维持生命。石贵珍19岁的表姐吴秀会也罹患此病,姐妹俩在花垣县人民医院附近租房,以便隔日到医院进行血液透析。
石贵珍父亲在21岁时在锰矿打工煤气中毒而亡,母亲改嫁。家有64岁奶奶和15岁妹妹,后者就读于民族中学。一家三口人属于低保,今年7月份的低保补助提高至每人260元。表姐吴秀会的父亲10年前在铅锌矿厂工作时死亡,家属获赔23万元。目前,吴秀会的医疗费用均由父亲的赔偿款支付。
这对表姐妹的人生在花季就遭吞噬。石贵珍的年均医疗费用57000多元,其中自费约18000元,剩余由医疗保险报销。目前,石贵珍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帮助下,坚持治疗。
在花垣县矿区附近的村民们,越发意识到当地采矿业和随而来的尾矿污染所带来的严重健康问题。在丘陵起伏,溪河纵横其间的湘西,村民生活用水的来源变成了一桶桶用背篓背回来的清洁桶装水。
原标题:湘西病人:被尾矿库包围的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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