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邓国美直勾勾瞪着来人，眼神里甚至有些敌意。
被子把邓国美裹得严严实实，动一下都困难，他却始终将头偏向李家惠，盯着和她说话的人，眼睛都不眨。李家惠解释说，邓国美年纪大了，脾气依旧不好，又有脑萎缩，思维和小孩一样，认生还容易发火。
“前两天，还要赶我老公走，这可是我老公的房。”李家惠说话时带着笑，她两手把住邓国美的肩膀，轻轻一抬，床上的邓国美翻了个身。这样的动作，她每天要做50多次。
邓国美是李家惠的前夫，今年是两个人离婚的第20个年头。
李家惠照顾前夫
照顾前夫，她不会离家超过1小时
冬至之际，重庆的室外温度只有5摄氏度。李家惠的家在一楼，室内室外温度差不多。
一早，67岁的李家惠站在门口和几个邻居聊天。因为冷，她和几个老姐姐一边聊，一边垫着碎步。“天儿冷，多活动活动，不然冻成坨了。”李家惠爱笑，话也多，说着说着就和大家笑成一团，室内瞬间有了些热乎气儿。整个房间最暖和的地方，要属客厅靠门的地方。
74岁的邓国美躺在床上，厚厚的被褥裹得严丝合缝，旁边还架了个“小太阳”。发现有陌生人进门，邓国美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脸上微微抽搐。
李家惠告诉来的客人是谁后，邓国美似乎没太听懂，依旧瞪大眼睛盯着，嘴里支支吾吾念叨着。“脑萎缩，现在就像小孩一样。”李家惠没太在意，掀开被子，双手抓住邓国美的裤子，使劲往上提了提，再给他翻了个身，盖好了被子。李家惠说，前夫现在连上床下床都要人帮忙，身边离不得人，平时自己出门不能超过1小时。
李家惠照顾前夫
中年离异，前夫性格暴躁还动手
1972年10月，邓国美和李家惠结婚，那年邓国美29岁，李家惠22岁。
说起这段婚姻，李家惠一直笑着，“都过去了，还说啥，没什么计较的。”看似在笑，更多是在掩饰不愿提及的过往，就像不愿再揭开的旧伤疤。
邻居们本是围观群众，纷纷化身“情报员”，将两人的事情说得详细，故事从碎片一点点变得完整。
邓国美和李家惠是璧山人，婚后到主城打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那时候两口子都能吃苦，也赚了不少钱。”邻居韩大娘边说，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家惠，后者笑了一下，没作声。
两个人有两个儿子。那个时候，一家四口过得很快乐。“后来他（邓国美）就学坏了，抽烟喝酒，花钱凶，脾气越来越差。”邓国美本身脾气不好，爱发火。李家惠本以为随着年龄增长，脾气会好点，处处忍让，没成想岁数越大，脾气越来越差。
“好几次说不听了，还打人，凶得很。”一个邻居越说越气愤，挥舞着拳头，李家惠突然打断，“也没怎么打，再说我也还手了。”李家惠理了理头发，脸上带着自嘲式的苦笑。
邓国美的行为，李家惠虽然也有反抗，但从未提过要离婚。“年轻的时候，离婚对一个中年女子来说，是要命的事情。”邻居说，1996年开始，邓国美开始向李家惠提出离婚，李家惠不同意，邓国美坚持要离，脾气更大，打人也越来越频繁。
这段邻居说得简略，中间发生过很多让李家惠难以忘怀的伤心事，邻居们不忍心细讲。李家惠依旧不作声，脸上已不见一点笑容。
1997年6月，邓国美和李家惠离婚，那年邓国美54岁，李家惠47岁。
离婚之后，这二十年他们过得天差地别
故事在邻居口中继续进行着。
离婚后，李家惠自己一个人生活。离婚时，邓国美拿走了家里几万块钱，把房子留给了李家惠。日子还要往下过，李家惠和之前一样，做过保洁、食堂大妈等工作，没多久她就走出了离婚的阴影。
2013年，李家惠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张华平（化名）。张华平当时66岁，因为有专业的园林修剪设计技术，在一家园林公司打工，李家惠后来也在这家公司给员工们做饭。后来房屋拆迁，李家惠得到赔款，和张华平出钱一起买了现在的房子，往后的日子，两人相敬如宾。
张华平也有三个孩子，都已成家，偶尔也会回来看看父亲，待李家惠也不错，两口子日子过得很舒服。
偶尔，李家惠也会听到自己儿子说起邓国美的情况，“整天就是到处吃吃喝喝，也没正经干过什么工作。”听到儿子这样的评价，李家惠有些难过，担忧起邓国美的情况，也只能让两个儿子多劝劝他。
以德报怨，她和丈夫一同照顾前夫
这样的日子并没过多久。2014年初，李家惠的大儿子带来消息，邓国美突发脑血栓，人虽然抢救过来，生活基本已无法自理。
“那他现在怎么生活？”
“自己花钱去的敬老院。”
儿子的回答很平静，李家惠的心里却满是波澜。毕竟是孩子的爸爸，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李家惠无法平静地一带而过。
第二天，李家惠来到邓国美所在的敬老院。李家惠叫了邓国美一声，后者张开眼，盯着李家惠看了一会，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清楚，最后又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
可能邓国美自己也没想过，二十年后再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情景。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瘦得像个杆子，身上都是‘褥疮’。”形容当时见面，李家惠只说了这句便沉默了，不停地摇头。
回家后，李家惠一晚上没睡着，满脑子都是邓国美的惨样子。第二天，李家惠决定把邓国美接回家来，自己来照顾。
“我和我老伴说，他支持我。”起初，李家惠也担心张华平不支持，却没想到对方答应了。2014年下半年，李家惠和张华平将邓国美从敬老院接回家中，开始照顾他。
无关爱情，她想让他走得有尊严
两年多以来，李家惠和张华平一同照顾邓国美，就像照顾自己的家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在照顾。”张华平说，自己上班的地方很远，每隔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平时都是李家惠自己在照顾邓国美。
邻居说，除了邓国美，有时候李家惠90多岁的父亲也会来李家惠这边住一段时间，由李家惠照顾，好在老人家身体硬朗，生活可以自理。
此外，李家惠儿媳的奶奶——84岁的王富菊，之前也在李家惠的家里，也就是说，最多的时候，李家惠一个人要照顾三个老人的吃喝拉撒。
“所以说，这就是她（李家惠）心好，对谁都一样。”说起这个话题，邻居们又开了话匣子。是否还念着旧情？是否还恨前夫？这样的问题在李家惠看来有些幼稚了。
“在我们这个年纪，哪还有什么爱情的说法，更提不上恨。”李家惠笑得有些洒脱，她很清楚，自己照顾前夫，一是好心，二是怜悯，至于其他的情感，她笑笑说，根本不存在。
“说到底，只是觉得他在敬老院太惨，想让他在生命的最后，走得有尊严。”一边说着，李家惠再次给邓国美翻了身，后者照旧哆嗦着嘴。
通讯员 黄浦锐泫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景然 摄影 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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