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光英听力不好,吕占洪跟她说话必须大声对着她的耳朵说。
吕占洪提醒李祥江的父母,让李祥江回家后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到翁光英家的山路茅草丛生
吕占洪与翁光英8年前有一个约定
休息时,吕占洪突然发现皮鞋前面开了口。
一条山路走下来,衣服常常湿透了。
安全巡查是吕占洪每天工作内容的重点
尽管离下月1日春运启幕还有一周多时间,但重铁公安处綦江车站派出所三江警务区警长吕占洪,却发现自己提前得了焦虑症。
他曾经以为,自己得焦虑症会是退休以后的事。那时,因为离开工作岗位,与一位婆婆的约定,会因地域阻隔而变得不可延续,由于担心婆婆而引发的焦虑症,自然就来了。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提前得“焦虑症”的原因,跟这位名叫翁光英的84岁婆婆身体每况愈下、酒瘾越来越大有关。
婆婆,啷个没得人陪你过铁路哟?
翁光英住在铁道线外约3公里的深山里。
都说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管长不管宽。吕占洪为啥非要管得宽,心系一位嗜酒老人?他说,8年前,他和她有个关于生命的约定。
吕占洪,56岁,从事警务区工作14年,是警务区唯一的民警,负责守护8.5公里铁路线。这段铁路线有隧道,有人车共用的平交路口,有车站,还有很少见人的路段。铁轨向深山里延伸,吕占洪的守护范围也在延伸,一直从铁轨边延伸到往深山方向约3公里外的翁光英家。
2010年1月,一个冬日的下午,赶场天,很冷。从这里过往的人不少,背背篼的,牵小孩的,还有在铁路边散步的。吕占洪照例在这里维持秩序。
“当时,有位老婆婆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从铁轨外的小路过来。没人陪着她,她要经过平交路口。这段路有50多米宽,分布着3条轨道,轨道与轨道之间铺满碎石。对年轻人来说,大概要走2分钟才能通过。如果老婆婆的拐杖插进碎石没拔出来,她又不知情继续往前走的话,摔倒的可能性非常大。坚硬的铁轨和棱角分明的碎石,对她造成的伤害无法预料。”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吕占洪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当时他没有向老婆婆喊话,而是快步向她跑去,原因是担心喊话会惊吓到她。
跑到老婆婆身边后,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婆婆,啷个没得人陪你过铁路哟?”
“赶场热闹,我出来转起耍,顺便在幺儿开的茶馆喝点酒。”
“你幺儿啷个不接送你嘛?”
“他要守生意,忙得很。他说要送我,我不要他送。公安同志,我找得到回去的路,你放心嘛。”老婆婆回答思路清晰。
吕占洪伸手扶她,她不愿意。为证明自己没喝醉,还比划3根指头说“白酒,只喝了3杯”。话音刚落,她又主动拉着他的手说:“我们摆一会龙门阵嘛。”
看着老婆婆渴望与人交流的眼神,吕占洪感觉莫名有点心酸。凭经验判断,老婆婆应是住在铁路线外的深山里,这么大岁数还外出喝酒,应该是有心结待解。
吕占洪答应跟老婆婆摆龙门阵,前提是先扶她过平交路口。
扶着她过完平交路口,吕占洪兑现诺言,跟她聊了起来。没想到这一聊,已延续了8年光阴。
这位爱喝上几杯的老婆婆,就是翁光英。
她会不会出了啥子事?啷个还没来?
翁光英住在铁轨旁那座山上的罗坝村。吕占洪从警务区爬山到她家需要近一小时。他说,跟翁光英有交集的前三四年,他在山道上只休息一二次。近几年,需要休息五六次才能到。
来回路上这么辛苦,吕占洪为何坚持到现在?这么多年来,他和她究竟聊了些什么?
22日下午3时50分,记者在吕占洪辖区的平交路口见到了他。他照例在现场维持秩序,期间不时念叨“她会不会出了啥子事?啷个还没来?”
吕占洪之所以有这样的牵挂,是因为当年他和翁光英有一个约定。
时间再次回到2010年1月那一天。就在那个平交路口旁边,翁光英跟吕占洪聊得很开心,说吕占洪给她说的话,比她儿子跟她说的都多。吕占洪那天的心情也很不错,他已经很久没跟一个与自己1999年过世的母亲年龄相仿的陌生人拉家常了。两人约定,逢当地赶场天,吕占洪会在早晨8时30分出现在平交路口,等着从深山里出来,到街上喝酒顺便看看儿子的翁光英,由他护送她安全通过路口;当天下午4时30分,是翁光英离开茶馆来到平交路口的时间,吕占洪会把她护送到路口另一边。这个约定8年来至今,几乎没有中断过。
王学刚是綦江车站派出所副所长。他说,年老的翁光英经常穿越铁路,是吕占洪的重点关注对象,他倾注在她身上的工作热情已延伸到亲情,就像她的编外儿子。现在,翁光英几乎失聪,跟陌生人无法交流。但只要是吕占洪在她身边,对着她耳朵说话,她不仅能听懂,而且摆龙门阵的兴致还很高。吕占洪与翁光英的约定,不少同事都知道,大家都为有这样的同事而自豪。
22日下午4时20分,平交路口。吕占洪有点着急了,不时往平交路口通往街口的方向望去,希望从人群中看到那个拄着拐杖的熟悉身影。
似乎是不堪担忧的折磨,吕占洪拨通一个熟悉翁光英的村民电话。对方说,在从街口往平交路口的路上偶遇翁光英。“她今天比平常回去得早,你在其他地方巡线时,她就过了平交路口。她还在那里等了你一阵,后来就慢慢往山上走了。”这位村民说,自己到家后,翁光英都还没到家,猜测应该还在山路上慢慢走。
担心翁光英出意外,吕占洪决定下班后顺着翁光英回家的路去找她。下午5时30分左右,山腰一处路边凉亭,吕占洪终于看到了他牵挂的身影。
翁婆婆你快起来,坐这个,免得遭凉感冒了
“你啷个找到我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中午过后就往山上走了。”翁光英看到吕占洪,脸上有惊奇,眼里有欢喜。
“翁婆婆你快起来,坐这个,免得遭凉感冒了。”吕占洪眼尖,看到翁光英坐在凉亭内那块兼作板凳用途的条石上,忙拾起旁边别人用来垫坐的一块塑料泡沫,让她坐在上面。
有村民路过,看到吕占洪跟翁光英拉家常,也凑过来聊天,听到吕占洪劝翁光英“少喝些酒,走路要慢”时,夸他“比她儿子对她还细心”。
休息了约10分钟,翁光英起身,邀吕占洪一定要在她家耍一会再走,“不能像以前,送到家门口就跑了”。
凉亭有石梯,下了石梯才是路。吕占洪没有扶翁光英。经验告诉他,可以自主走动的老人下梯坎时,旁人搀扶反而会让老人不便。
走小路,穿一小段公路,再走小路……正常人约30分钟的路程,吕占洪陪翁光英走了近1小时,才来到她家。
“妈,你回来了呀。我就晓得,你找得到路回来。”翁光英的儿子正坐在院坝里,见吕占洪陪母亲回家,话出口,身未动。
院坝里有一堆枯枝,是翁光英一家人做饭的柴火。她儿子说,这些枯枝早干透了,生火时从院坝拖到灶房,直接用,方便。院坝的地上,不时可见鸡粪,儿媳坐在门口那个蒙着灰、露出海绵的破沙发上发呆。翁光英先前还不错的情绪,不知不觉中低落了下来。
吕占洪开始拾掇院坝。这时,跟翁光英住同一个村、外号“三儿”的车站护路队员路过,进院坝帮忙。“三儿”告诉重庆晚报记者,老人的这个儿子不理家事众邻皆知,儿媳的智力又有问题;老人的幺儿在街上开茶馆,生活条件稍好,但无法分身,照料母亲的方式多是让母亲在茶馆喝酒……
进了院坝的翁光英没跟儿子说一句话,邀请吕占洪去堂屋里坐坐。
感谢吕公安关心,让他回来后给你打电话
离开翁光英家时,天将黑。吕占洪知道,下山的路要走1小时左右。趁着天未完全黑,他顺道去村民李祥江的家,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李祥江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只是说“感谢吕公安关心,让他回来后给你打电话”。
李祥江智力低于常人,今年40岁,多数时间不在家,最喜欢跑到山下的铁轨边玩。偶尔,他会在铁轨旁捡拾货车上掉落的煤块,发现生锈的钢管等物也会毫不客气地往家里扛——他是吕占洪安全宣讲的重点对象之一。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吕占洪思索着,李祥江现在会在哪里呢?会不会在铁轨边耍?
回到警务区办公室,吕占洪解开制服钮扣——太热了,脱了一件毛衣后,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喝得太急,他开始咳嗽。他说,易感冒是警务区民警的职业病,冬春季节高发,因为巡线、劝导安全、走访重点人员等工作都靠脚走,一热就脱衣服,加上年龄不饶人,感冒容易上身。吕占洪手机里的“微信运动”显示,这一天他走了24357步。按平常测出自己1600步左右1公里计算,他应该走了15公里多。
做晚饭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李祥江打来的,他说他去街上耍了才回家,很快就要睡觉了。吕占洪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单位每年会给吕占洪配发两双新皮鞋。巡线中,鞋尖和鞋帮最先破,他知道那是坚硬的枕木或碎石带来的损耗。每年,他要穿5双新皮鞋。
我对翁婆婆的情感,或多或少像是对自己母亲一样
还有4年,吕占洪就退休了。
他说,退休前,他会更加细心照顾翁光英,因为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无法承受每天喝3顿白酒。
他了解翁光英,知道跟酒精伤身相比,她更怕孤独。他决定退休后,抽更多时间探望翁光英,陪她说话解闷。
他另一个跟退休相关的想法,是多陪陪妻子和女儿——从警36年来,他一直对此感到愧疚。
“当年耍朋友时还好,工作之余可支配的时间多一些,妻子向我托付终生。生了女儿后,因工作调整,我无法像其他父亲那样,陪她在寒暑假旅游过一次。女儿最想去的是北京和海南,现在,她工作3年了,有机会去了,但就是不去。我晓得,她是在等我兑现带她和她妈去旅游的诺言……我的母亲在68岁时去世,现在我对翁婆婆的情感,或多或少像是对自己母亲一样。”说这话时,吕占洪的语调低缓而柔和,眼神里充满期盼。
吕占洪的家在綦江城区内,距警务区10多公里。每周一至周五,他必须在警务区辖区巡线、维持秩序、宣讲安全,靠一张嘴和一双脚支撑,连轴转。
每周六至周日,所里会调其他同事给他换班。周六早晨,吕占洪就暂离车站,暂别深山,乘船过河,再换乘汽车回家。
无论是吕占洪或他的同事,这个警务区始终只有一个民警。他们不是在工作中,就是在准备工作中,送走晚霞等来日出,守护列车的安全,守护这里每一个人的安全。
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黄艳春 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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