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克生坐着气球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身在何处,是生还是死。
只有红松的松塔才能结出人们日常食用的松子,这种二级重点保护植物在中国仅分布于东北部分山区。每年一过八月十五,裹挟着松脂芳香的秋风吹落长白山上的红松叶,打松塔的季节就到了。
松塔与松子。
数以千计的打塔人背着脚扎子、拿着长杆深入到原始森林中,开始了一年中最挣钱也是最危险的工作。
毕克生就是其中之一。
【一】
吉林东南部的集安和临江均地处国境边缘,坐落在长白山麓。城里的生活和其他内地县城区别不大——钢筋水泥的楼宇,随处可见的手机支付,街上飞奔的外卖员。但在山区农村,老百姓过着靠山吃山的日子。
59岁的集安人毕克生和他的独生子毕小虎早年就是如此,夏天打零工,冬天出大力(注:卖力气)。攒了点钱后,儿子在城里贷款买了房,靠开出租车为生。尽管如此,生活依然拮据。今年已经34岁的毕小虎,即将迎来他第一个孩子。
9月初的一天,毕小虎和往常一样在市里跑出租。母亲给他打来电话,说毕克生准备去临江打塔。
之所以要去临江,是因为毕克生的妹妹毕克花住在那。2002年,毕克花的丈夫承包了一片人工红松林,邀毕小虎去打塔。后来毕克生觉得这活儿挺挣钱,也开始跟着干。
但年龄慢慢增大,毕克生打塔的效率开始跟不上年轻人,在妹夫的队伍里干不下去,便通过妹夫的介绍认识了吴老板。
吴老板看中的,就是毕克生的慢。“慢就慢一点,慢一点不是稳当吗?”吴老板的妻子说。每年到了这时候,他们两口子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
和毕克生搭档的,是一个叫老徐的61岁农民,去年打塔时,哥俩干活卖力,相处得也很融洽,今年吴老板又邀他们打塔。
毕小虎接到母亲电话的当晚,劝父亲:“今年我不去,你也别去了,这活儿太危险。”打塔需要爬十几米高的树,毕小虎觉得,父亲年纪也不小了,没必要冒险赚这个钱。
可父亲心意已决,他有自己的想法。
毕小虎明白,从小家里条件就不好,别人家孩子有饼干吃,自己只能煮个土豆。如今他既要还房贷,又要供养即将出生的孩子,肩上压力越来越沉。这时候父亲多挣点,为的就是让自己手头宽裕些。
眼看劝不住父亲,毕小虎只能开着自己的出租车把父亲送到临江,免去了路途的奔波。
9月6日,毕克生开始打塔。白天在吴老板那干活,晚上住在毕克花家,一切看起来都安排妥当。今年临江打塔人的工钱涨到500元一天,那几天老毕满脑子想的,就是赶紧打完这一季,挣点钱回家抱孩子。
每天凌晨3点,毕克花就起床烧柴做饭。老徐住的离毕克花家不远,5点半他开着电动三轮来接老毕,一起前往东岗一带的山上。路上要经过一条县道,平整的道路两侧分布着村民的口粮田,成片种植的苞米地在打塔季过后就会被收割,口粮、粮食酒、饲料均来自于此。经过村庄,鸡鸣声不绝于耳,炊烟升起,早饭过后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清晨的闹枝镇,阳光刚刚爬上山头。
到了山上,落叶铺满植被,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尽管是人工林,红松的平均高度也在20米左右,毕克生和老徐采取的是传统的打塔方式——穿脚扎子上树。
脚扎子是一种绑在脚上的铁制工具,上面有尖锐的钉子用于扎进树皮,让人踩着攀爬上树。爬到十几米处,打塔人踩到树枝上,一手把着树干一手解开绑在身后的长杆。长杆顶端绑了一个铁钩,用于摇晃枝头,击落松塔。
身形瘦削的毕克生1米6左右,体重120斤。虽然上了年纪,但上树没什么问题。毕小虎说,农村人从小接触大山、森林,上个树爬个沟都不算什么。
老徐的脚扎子叫“猫爪”,有四个尖用于爬树。
自毕克生爬树打塔以来,就没发生过意外,这次也不例外。老徐说,头开始几天上树挺顺利,该干活干活,该抽烟抽烟,啥事没有。
但和老徐同村的一个打塔人就出事了,“就在前几天,面朝下摔下来,当场就死了”。老徐说。
吴老板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一想到自己手底下这两个老伙计,他也害怕出事。于是他和妻子商量,这活儿太危险了,要不咱买个气球给哥俩打塔吧?
乘坐气球是近两年东北兴起的一种打塔方式。气球用绳子固定在地面,人在气球筐里打塔。用气球的好处在于不用爬树,还可以规避人踩断树枝坠落的风险。
吴老板花费1.8万从朋友那匀了一个气球,当他把这个主意告诉老徐时,老徐没在意,也不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危险。毕克生也告诉儿子,“还可以,没什么太大危险。”
充气气球。 资料图
9月14日,气球运来了。一个8*8米的气球悬浮在空中,呈倒锥形。气球每年只充一次气,光充气就花费5000。有人说充的氢气,也有人说是氦气,谁也说不准,他们没看到说明书或指导手册。
当天下午,第一个上气球的人是吴老板,其他人在下面拽绳。为保证安全,他还专门雇了小王来拽绳。小王身高超过1米8,体格健硕,膀粗腰圆。
试验过后,吴老板下来说,一个人打太累,加上这气球能承重400斤,毕克生和老徐加起来也就300斤,应该没问题。当天众人进行了简单的培训,准备第二天正式开干。
【二】
15日,吴老板买来猪头肉、鱼、烧鸡、水果,这天早上他们准备开山敬神。
在长白山区,“老把头”是最有影响力的行业神灵。相传他是汉族第一个开山把头,从山东莱阳进到长白山里挖参,后来饿死山中。
毕克生很重视老一辈传下来的习俗,每年打塔都少不了这个流程。
这天开山仪式上,他把红布缠在树上,将贡品摆在树下,倒酒烧纸,带着哥几个轮流下跪磕头。吴老板不懂习俗,老毕就说,一会我讲一句,你就跟着讲一句。
“老把头,保佑保佑我们这帮穷哥们,挣点钱回家,安安稳稳的,平平安安的。”
随后一挂鞭炮打破了长白山的沉寂,声响回荡在一个又一个山头,惊扰了飞鸟走兽。这就是在告诉山神,哥几个来干活了,吃的喝的都给您供上了,希望山神爷保佑。
敬山仪式上,猪肉、鸡、水果、酒必不可少。
从当天下午一直到19日,毕克生和老徐坐气球打塔,小王在下面拽绳,吴老板有时也会过来帮忙。
老徐回忆,气球在没风的时候还挺稳当。他们在上面有个分工:老徐体力好,在筐里用钩子拽住树干让筐保持稳定,老毕就用长竿打塔。
期间毕小虎也会问问父亲的情况。
他最后一次打给父亲是在9月18日19点08分。说起气球,父亲还是那三个字,“还可以。”他还评价,比起爬树,坐气球要轻快很多。
电话里,父亲还说没几天就打完了,到时候让儿子去接他回家。
9月19日晚,一场大雨倾盆泻下。对于打塔人来说,下雨就要停工,潮湿的树干很容易让脚扎子打滑发生意外。因此20日一大早,老徐就不想去了。但老伴说,你打个电话问问小吴,不要得罪老板。
老徐回忆,吴老板在查过天气预报后说,今天没雨。老徐心想,那就干呗。
等到了山上,林子里的雾是散去了,但树上还是湿漉漉的。老徐想磨蹭磨蹭,让树晾一晾,等露水消了再上树。
他在抢子(注:打塔人搭建的临时住所,通常为简易帐篷)边点根烟,和吴老板的媳妇唠唠嗑。不一会老徐问,“二哥哪去了?”一个负责捡塔的工人说,老毕在那边树下坐着穿脚扎子。
之所以有了气球还要穿脚扎子爬树,因为此时气球悬停在空中,而筐子绑在树上,人需要先上树进到筐子里,再解开绳子让气球慢慢升高。
老徐抬眼看了一眼老毕,慢慢也往树下走。此时老毕已经把扎子穿好了。老徐又点了一根烟对老毕说,你先上吧,我抽完就上去。
这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老毕就上树进了筐。但他嫌穿着脚扎子在筐里干活咯脚,就把脚扎子扔了下来。
等烟抽完老徐也上去了,随后两人把绳解开。可之后无论下面的人如何放绳,气球也不升高,在空中纹丝不动。
这时吴老板走过来,朝着上面喊,“要不你两下来一个试试?”
老徐回忆,当时他对毕克生说,“二哥你下去吧。”
“你下去吧,你扎子在脚上。”毕克生说,“上午我打,下午你打。”
老徐当时也没多想,看看附近还有几棵偏僻的树,准备用脚扎子爬上去打了。
老徐在回忆这段对话的时候,也是在不停地抽烟。他用长条纸卷起烟盒子里的烟草,用唾沫粘住边缘。点上后他接着说,“哪知道,他,他妈的……”
当时,老徐先是右脚跨到树上,此时还没发现气球有动静。接着整个身体都探出去了,就剩左脚还挂在筐子的边缘。等这只左脚刚刚撤出来,就听到背后气球发出“砰”的一声,接着听见树枝咔咔作响。
等老徐回过头一看,气球正在高速升高。
在那一刻,毕克生在气球上朝着底下拽绳的小王喊,“把绳拽住!”
老徐一看不对劲,赶忙也喊道,“二哥绳子拽不住了,你赶紧放气儿吧!”
说完这两句话,传来了老毕用钩子倒腾放气拉锁的声音。随后眨眼间,气球就飞进了雾里。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山林里又是静悄悄一片。
老徐被吓得两腿直哆嗦。他在树上缓了好一会,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下来。下来之后,他看到拽绳的小王在揉腿。
小王一个人在底下,手上拽着绳子,脚底也踩着绳。当气球升空的一瞬间,这个壮实的大汉一下子就被带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脑子想的就是能不能尽力把绳拽住。但当人腾空两三米后,他感觉拽不住气球,立马就松了手。
老徐下树后立马找到吴老板,“吴,赶紧过来,你看怎么弄?”吴老板和妻子就在附近,闻声跑了过来。
一听老毕飞走了,吴老板的妻子当场就哭了。
老徐赶紧打电话给毕克花。
“你赶紧给我二哥打个电话,看他揣没揣电话。”
“怎么回事儿?”
“你赶快打电话,要没揣电话你告诉我。”
“行。”
一会毕克花回电话,说毕克生没带电话。
“坏了。”
“怎么了?”
“二哥跑了,跟气球跑了。”
说到这,老徐夹着纸烟的手不住颤抖,眼睛瞪得老大,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烟。
【三】
9月20日那天,临江的气温在摄氏6—20度,西风/西南风3级。
气球飞走的时候,毕克生穿着一身灰白色布衣外套,里面是一件薄线衣。而筐子里仅有两瓶花生露和半瓶汽水。
毕克生飞走后,在场的几个人立即开始了搜索。
吴老板一边跑一边喊,“上哪去了这个球啊,看见没有?”其他人也开始向四周扩散,边走边喊。但气球飞进大雾中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吴老板的妻子冷静下来后,立即报警。临江市公安局政工科相关工作人员介绍说,该市公安局接到辖区派出所的通报后,立即组织各级派出所进行协助,发动周边群众留意寻找。
由于毕克生没带手机,警方无法对其进行定位,只能通知周边的防火楼、瞭望台密切关注。
当天下午,吴老板所在的闹枝林场得知情况后,调动了大批护林人员前往事发山头进行搜索。漫无目的地寻找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搜索工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入夜后的山林里没有任何光源,走到哪都是漆黑一片,林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老徐和几个伙计差点没找到回去的路,等到家已近11点。
毕小虎在当晚9点多得到了消息。当时他安顿好妻子,正准备上床睡觉,此时姑姑毕克花打来电话,“气球出事了。”
那一刻,毕小虎感觉浑身上下都软了。紧接着姑姑说,气球有放气阀门,等到气放光了,气球也就慢慢落下来了。只是这会不知道飘到哪个方向去了,没啥太大危险,过几天就能找到。
虽然这话说得很乐观,但毕小虎既着急又难受。“我得赶过去。”他的第一反应是。
在妻子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毕小虎在小姑的陪同下连夜出发,驱车从集安前往姑姑家。
那一段路,是毕小虎走过的最为艰难的一段。
这条路每年他都会走上几次,但那天晚上毕小虎心情焦急,越想越难过,车开得特别不稳。
长白山脉的道路和平原地带的不同,路两边都是深山老林。有些路段本身就没有照明,高大的树木甚至遮住了月光,人得格外集中注意力,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开进山沟。
等凌晨2点,毕小虎到了毕克花家。因为天黑,他只能先安顿下来。那一晚别说睡觉,毕小虎基本没合过眼。半夜出门上茅厕,此时气温只有几摄氏度,毕小虎又想到父亲:这么冷,父亲没吃的没穿的,他该怎么办?
终于熬到了天亮,一家人再次前往事发山头进行寻找,一天下来毫无收获。此时关于毕克生的寻人启事经由微信群快速扩散,几天之内整个白山市都传遍了。
接下来的几天,毕克花的电话响个不停,许多人提供线索,声称见过气球。
每次闻讯,毕家人都集体出动。吴老板也带人赶到现场,众人从山脚下开始拉成一条线,进行人工搜山。
搜山前,毕家人总是希望满满,觉得这个气球一定就是毕克生的那个,觉得很快就能找到人。但无论他们走多远,怎么呼喊,就是见不到气球的踪影。
等到24日下午,家里实在瞒不住了,便把毕克生失踪的消息告诉了他的老伴。
25日,毕小虎接到电话得知妻子即将生产。在经受了连日来奔波、焦虑、疲劳、悲伤的折磨,此时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喜悦。
毕小虎的母亲哭着说,“老头子盼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生了个小子还是姑娘,这会也看不着了。”毕克花安慰道,“收拾收拾走吧,这也是个大事。”
26日,毕小虎的妻子产下了一个儿子。“这眼瞅着就能抱上孙子了,(我爸)人也不知道在哪……”在得知母子平安的那一刻,毕小虎反而更难受了。
【四】
毕克生失踪6天后,毕家人放弃了寻找。
毕小虎说,“一点目标都没有,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多折磨人啊?俺们都崩溃了。”毕小虎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有一段时间甚至拒绝进食。
经过这次事故之后,老徐也摇着头说,“以后再也不打塔了。”停顿后他接着又说,“说不干不干吧,也没准。万一哪天一高兴头皮一热,又去了。气球反正是不干了。”
老徐打塔打了48年。
通化师范学院教授赵春兰说,关于松子的采集和贸易从唐朝就开始了。打塔人的命运和林业政策变化息息相关。
在吉林露水河镇,保存了我国面积最大、最为完整、种质资源最为丰富的红松天然母树林,也是打塔人聚集之地。时任国家林业局局长周生贤在《中国林业的历史性转变》一书中写道,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是我国林业发展的第一个主要时期,此时的林业政策中心是木材生产。
老徐上世纪60年代末跟着母亲从山东文登迁到东北,13岁母亲就带着他去打塔。
第一次打塔时,母亲往树根下一蹲,老徐踩着母亲的肩膀站上去,一溜烟爬到20多米高的树顶。当时一人背一个篓子,装满了就拿回去卖。老徐说,自己爬树就是这么练的,当时还没脚扎子,上去之后也不感到害怕。等到了15岁,他就辍学成为家里的劳动力,干起了采伐的活。
据统计,1949年长白山原始森林蓄积量6亿立方米,到1985年锐减到0. 7 亿立方米,其中红松由于材质优良被作为采伐的首选对象,出现了超限额采伐的情况。(数据来源:《长白山区白山市的森林资源与林业可持续发展研究》,《清华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98年第10期)
此后国家调整战略。《中国林业的历史性转变》一书中写道,改革开放后,提高木材生产量的观点被注重生态环境保护所取代,生态环境建设被提上议程。
国家林业局的公开报告显示,第三次全国森林资源清查期间(1984-1988),我国森林面积首次实现回升;第四次期间(1989-1993),我国森林资源生长量开始大于消耗量。
西林河林场门前标语。
吉林森工集团露水河林业局林下复合经营处处长孙业进说,采伐量减少也意味着林业局收入也在减少。1998年,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实施的前夕,是当地林业部门最为艰难的时期,不少林业局连续几个月发不出工资。
此时人们开始把目光转向松塔。
1998年,露水河林业局对当地的森林区域进行划分,以林班为单位实施“红松果林采集权竞价承包”。通过拍卖,林业局把林子的打塔权卖给个人,如此一来既保护了林业资源,林业局也增加了收入,个人可以雇工打塔。
孙业进说,这一举措效果十分理想,在后来几年内被推广到全国。吴老板就是从两年前开始,承包林子雇人打塔。
吴老板是临江闹枝林场的职工,今年已近50岁,他和妻子二婚走到一起,有三个孩子。这个五口之家仅靠吴老板每个月2000多元的工资远不够开销,吴老板每年都会去打塔来贴补家用。
妻子说,人家都觉得他是老板,双手一揣兜啥也不干,但其实夫妻俩也在林子里干活,自己干一天就能节省500。吴老板为了打塔也摔下来过,有时看到树上还漏了几个塔,他还会爬上去。“我把这几个塔弄下来,还能给儿子弄瓶娃哈哈。”妻子回忆说。
为了多赚点钱,夫妻两人拿出所有的积蓄再借了几万块,承包了一片林子打塔。去年干得挺好,没想到今年意外发生了。
【五】
在临江的人工林,打塔人按天计酬。但在天然林资源丰富的露水河,则是按件计酬。
爬树好手普遍都会选择计件,打得多赚得多。丰收年里一个好手一个月能赚到4万,普通的年份里也能赚2万。
15年前,打塔人一天能挣四五十元,到现在翻了十倍;同时期松子的价格从五六元一斤涨到了现在二十多元一斤,涨幅远远低于人工费。
丰厚的报酬吸引了不少人,但这活也实在危险。
打塔人上树,天然红松树高达20-30米。
四川绵阳人张辉今年40岁,1995年,几个老乡告诉他,去东北下井(挖煤)比在工地赚的多。到了东北他才知道,秋天打塔还要挣钱,便随人一起进山。但没几天他就摔了下来,孤身一人在医院躺了一周。出院后,他回到四川老家,心想再也不来了。
但迫于生计,他还是忍不住踏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2007年的打塔季,张辉刚从一棵树上下来,看到周围的人一阵骚动。透过人群,他看到自己的老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把人翻过来后,嘴里满是鲜血,睁着眼艰难地呼气。
老乡从树上摔下来了。
张辉和其他人用担架把老乡往山下抬,边下山边喊他撑住。可半小时左右,张辉一摸脉搏,人已经没动静了。张辉当时心都凉了,说不出的难受。
等到通知家属的时候,几个四川老乡在电话机旁边磨蹭了好久,谁也不愿意拿起话筒。最后同伴还是让张辉来说。
“嫂子,你家老公出事了。人不在了。”
沉寂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哭声。这个30岁的老乡有个12岁的孩子,为了养家,他独自一人前往东北打塔。那一年,他留给家人的只有8000元的赔偿款。
张辉背着脚扎子背着麻袋走在前面,拿着长杆的同伴负责捡塔。
2010年,露水河林业局把采集权承包制更改为“红松果实买卖竞价销售”。承包人成为打塔人的唯一责任人。与此同时,林业局也在研究更加安全的打塔方式。
孙业进介绍说,他曾经和热气球研发人员考虑过以天然气为燃料的飞行物,但因为体积和操作难度都过大,最后的结论是失败。
其次是机器作业。比如升降机,改装过的挖掘机,但这些机器的成本均在百万以上。另外,长白山不少林区地势较陡,机器实用性很低。
此外,还有人试过训练猴子打塔。但实地操作时才发现,松树上到处是松油,松油黏性极强,猴毛粘上松油后粘连在一起,猴子十分难受,待在树上不愿干活。等好不容易用食物哄下来,它就再也不愿意上树。
孙业进说,那只猴子买来时花了3000,最后还是求着一个耍猴人,1000块转卖给了他。
就目前来看,唯一有希望替代爬树这种原始采集方式的,就是充气气球。
孙业进也听说过气球事故,是气球意外飞走把人带跑。比如新华社今年9月的一则报道:吉林汪清县的尹某乘坐气球在自家承包的山上打松塔,因使用不当,气球脱线飞走,所幸他带了手机,联系上家人并报警。当尹某被解救时,气球已飞行了两个多小时,距离起飞地点50多公里。
在东北林区,当地老百姓通过副业增加收入。春天摘野菜,夏天挖天麻种人参,秋天打松塔,到了冬天,住在林场周边的老百姓基本没有活干,采伐已经从2015年4月1日起全面禁止。
东北话里有个词,叫猫冬,意思就是冬天躲在家里不出门。
但不出门就赚不到钱。有的人选择外出打工,有的人买了出租车拉活儿,有的人选择在秋天打塔,把钱挣够。
这就好像松鼠在入冬之前会拼命储备食物,埋在一个土堆里。等待凛冬降临,在冰天雪地中靠着自己的辛劳所得生存下去。
然而人不是松鼠。毕小虎说,如果父亲能够回来,今后再也不让他出去打塔,下半辈子啥也不干,就让他在家里享福,和孩子一起,和家人在一起。(应受访者要求,毕小虎为化名)
(原标题:镜相|生死打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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