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在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40岁的郭襄大彻大悟出家为尼开创峨嵋派，倚天剑也成为最知名的武器之一。

在其他小说家中，峨眉派的面目又不时变换，掌门及弟子也由尼姑变成了男子。

武侠小说家在作品中恣意挥洒，峨眉派始终是江湖武林中的重要角色。

3月中旬，上游新闻记者（全国新闻热线：M17702387875@163.com）调查发现，现实中的峨眉武术与小说中的峨眉派大相径庭。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峨眉山市市长、峨眉山景区管委会主任吴小怡说，“我们峨眉派属于三大武术流派之一，现在我们虽然在提这一块，但还是很欠缺的，这是个遗憾，也值得思索。”

与少林、武当齐名的峨眉，如今已走过上千年历史。从司徒玄空的开山创派到后来的“五花八叶”，再到今天的68个拳种和门派，峨眉武术走过了自己2000多年的历史。

武林已非大侠云集武林，峨眉已非江湖第三的大派。

△中锋寺被确认为峨眉武术的发源地。

源于春秋

峨眉武术渊源传承如何？目前说法尚不完全统一。

上游新闻记者根据获得的相关资料及采访峨眉山的多位习武人士，梳理出的大致脉络是峨眉武术源于春秋战国，成熟于南宋，唐宋明清时期分别有重要武学人士著书或创拳，推动峨眉武术的发展。

战国时期的司徒玄空（姓白名士口，字衣三，道号动灵子）是有史记载的中华武术第一人，他被认为是峨眉武学的开创者。司徒玄空模仿峨眉山中灵猿编创了“峨眉通臂拳”，因平时爱着白衣，门下弟子尊称其为“白猿祖师”，相传他还编创了“猿公剑法”。

近年出版的《武术峨眉》一书中提到，南宋时期的峨眉山金顶白云禅师，运用道家、医学家之阴阳虚实，结合僧门武术中的动静功法，成书《峨眉气功》。又有德源长老集僧道武术之精华，结合自己的练功体会，编撰了《峨眉拳》。峨眉武术在此形成了较系统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

△中峰内的武术陈列室。

发展到明朝，峨眉山白云洞湛然法师著有《峨眉拳谱》一书，将峨眉武术概括为“一树开五花，五花扶八叶”，后人多以此对峨眉武术分类。其中，“五花”指拳派流传的地域，即开县的黄陵派、涪陵的点易派、都江堰的青城派、通江的铁佛派、丰都的青牛派；“八叶”是从技击风格角度分为“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八个门派。

《武术峨眉》还提到，清朝时期峨眉山龙神堂极善大师练成“乌龙拳”、仙峰寺太空法师及徒神灯长老和九龙洞清虚道人合作创编了拳术“子午门”。此外，“法门气功十八段”、“虎爪拳”、“蛇拳”、“鸭拳”……均为峨眉僧道所创。

△中峰寺内的峨眉武术体系。

1982年，电影《少林寺》红遍全国，李连杰也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化标识。同年，国家体委明确提出挖掘整理传统武术。《四川武术大全》记载，四川武术挖整组经过对峨眉武术的挖掘整理，理清峨眉武术共有68个拳种和门派，1093个徒手套路，518个器械套路，41个对练套路，276个练功方法和14个技击项目。

根据峨眉武术各门派技术的技法内容、运动形式、技击特点以及不同的作用，峨眉武术大致可划分峨眉拳、峨眉派兵仗、峨眉扣手法、峨眉散手法和峨眉练功法。其中，峨眉拳又被分为四大类、八大门、十八家拳。

峨眉七雄

峨眉山市现有多少人习武，目前尚无准确数字。

和小说《陆小凤传奇》的所写的“峨嵋三英”、“峨嵋四秀”相似，在峨眉山习武群体中，也有着“峨眉七雄”的说法。

△李保明。受访者供图

“峨眉七雄”包括王超、张世忠、张林、杨烈洪、李保明、江德忠、沈贵华，他们均为峨眉山佛教协会俗家弟子，释通永为七人的师傅。

不过“七雄”拜释通永为师时，七人均已习武多年，而释通永也已年近百岁，并未亲身教授七人多少功夫，“这更多的是种文化意义上的传承”。

“七雄”中的沈贵华于几年前去世，如今“七雄”只剩下六人。

年近七旬的李保明自13岁习武，当初之所以要学习武术，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社会环境不好，不想被欺负。”如今在他看来，练武最重要的不再是与人打斗，“你打的起架，赔不起钱”。

擅长形意拳的张林也说，练武是要做到身心健康、延年益寿，实现自我的一种提升。

△王超参加武术锦标赛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在峨眉功夫的传承中，有“僧传俗、俗传僧”交叉传承的传统。体校出身的王超，习武40余年，他同时也是峨眉山市武术运动管理中心的主任。每周的固定时间，他会到大佛禅院教授僧人习武。

峨眉白云宗的第十四代传人张世忠是峨眉一中的体育老师，他所练习的峨眉十二庄最早即由僧人传承，到第十二代传人时，即有“僧”、“俗”两支重要体系。

张世忠所习练的峨眉十二庄功，由南宋年间峨眉山金顶的白云禅师所编创。发源于峨眉山，一直在当地不间断的传承，这是峨眉功夫传承的一种形式。发展到今天，除了前述这种形式外，峨眉武术也逐渐融合了其他地方流传的功夫。例如峨眉山地区很多人练习的形意拳，就起源于北方。

△乔正权在报国寺教授武术。受访者供图

上游新闻此次采访的几个峨眉武术的部分代表性人物，武术只是其副业。近些年来，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他们或参加各类武术比赛、或在武术馆校等地教授武术，用自己的方式展示峨眉武术文化。

没有掌门

“郭襄、灭绝师太、周芷若” ……在武侠小说世界里，门派的掌门人拥有的绝世武功和江湖地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在现实中，掌门只是一种民间认可。

峨眉山市文广新局的工作人员表示，当地政府从没确认过什么掌门人。

通过互联网搜索“峨眉派掌门”，能够找到汪健是峨眉派掌门的说法。“七雄”之一的张林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汪健有些功夫，为人很不错，跟当地政府的关系也很好，称他为掌门一般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汪健2013年离世后，没有人再被称为峨眉派的掌门人。

相对于关注谁是“掌门”的话题，峨眉山武术界的诸多人士更关心武术的传承。王超本身是多年习武之人，又有官员的身份，于他而言，为峨眉武术找好传承人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峨眉四中校门口的一栋楼宇，其中一间房间被改造成训练场地。平时到这里训练的都是些中小学生，尽管他们人数不多，但却是提高班的成员，都是从其他地方精挑细选的苗子。王超希望能将这只队伍好好打造，让学生们学到峨眉武术的精髓，展示峨眉武术的良好形象，将峨眉武术好好传承下去。

△文武学校学生在练传统武术。

“现在学生的压力很大，家长老师都是把学习成绩放在第一位的，对学生来讲，他们的兴趣很广泛，选择项也很多，愿意学习武术的只是一部分。”王超说，练武是件很辛苦的事，要找到真正合适练武的学生并不容易。

峨眉山也有专门的武校。峨眉山文武学校是一所九年一贯制寄宿学校，学校将武术和文化放在同样重要的地位，学生每天会上一定比例课时的武术课。校长刘明清介绍，学校所教授的武术类别包括国家竞技武术套路、峨眉传统武术以及散打、自由搏击等。

武馆也是学生们学习武术的另一场地，青龙武馆位于距峨眉山市区不远的罗目镇，学生们一般周末才有时间训练。“峨眉七雄”中的李保明经常在此教授学生，在他看来，教学生练武更多的是出于非遗传承人的责任。

王超告诉上游新闻，目前在峨眉山市，各类武术馆校、培训班、研究会、协会等研究传承武术的机构共有70余个。

△乔正权在报国寺教授武术。受访者供图

学生不是武术推广的唯一群体，普通市民、游客也在其中。王超除了教授僧人和学生习武，还在教授一些中老年人太极拳。这些习练者多是退休或临退休人员，他们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会经常抽出时间练习太极拳，以强身健体。

峨眉山是全国著名的风景区，每年都有大量游客慕名而来。擅长白龙拳、通臂拳的乔正权正值壮年，他将目光瞄向了游客。自去年上半年开始，他每天早晨7点半到8点半，在报国寺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教授武术，内容包括峨眉武术历史文化、礼仪、养生、拳法、心法等。

传承难题

将峨眉武术作为一张地方文化名片，当地也在推动峨眉武术的向前发展。近些年峨眉山举办了多个武术赛事，其中规格较高的有世界传统武术锦标赛，一些商业性赛事亦不时在峨眉山上演。与峨眉武术有关的影视、文学作品也有面世，不过这些作品无论是从数量还是知名度上，同少林、武当的同类题材作品还有很大的差距。

上游新闻记者采访发现，传承上千年的峨眉武术，其影响力不如人意。

在峨眉山市城区，上游新闻记者随机询问了多名出租车司机、商铺店主、行人等，他们基本不了解峨眉武术，对峨眉武术文化没有概念，只有极个别受访者表示当地有人练武。

△王超指导的中老年人练太极。受访者供图

在峨眉山风景区内，上游新闻记者同样随机询问了三拨游客，他们均表示来峨眉山是为了佛教文化和自然风光，对峨眉武术全不知情。其中一拨游客中有人称，只在小说中知道有峨眉派。

峨眉武术的渊源传承目前还有许多争议，这为树立峨眉武术的品牌出了不小的难题。

峨眉武术长期流传有“五花八叶”之说，这是峨眉武术理论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过成都体育学院的赵斌在论文《关于峨嵋武术分类中五花八叶的历史渊源考证》中指出，将峨嵋武术门派分为五花八叶的分类方法是值得商榷的。

去年，峨眉山的中峰寺被确认为峨眉武术的发源地。上游新闻记者走访中峰寺，在寺内看到一块石头上刻有“峨眉武术发源地”字样，寺庙内还设有两间峨眉武术陈列室。其中一间在开放，室内挂着峨眉武术的一些简单介绍。除此之外，其他与武术有关的标识再难见到。

峨眉武术对外展示时，尚没有明显特色的服装和文化标识。相对而言，少林体现了“僧”、武当体现了“道”，不少人将峨眉定义为“侠”。峨眉山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表示，“‘侠’这个特点似乎也不明显”。

△张林。受访者供图

在峨眉山这个第三批全国武术之乡，人们对习武的包容似乎还有欠缺。

在李保明家的地板上，有不少小坑洞。他告诉上游新闻，这都是有时在家练武不小心弄的。李保明家住在一楼，门外就是相对宽敞的小区。选择在相对仄逼的室内练习，只是为了避免别人异样的目光。

全国人大代表、峨眉山市市长吴小怡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的发言在当地引起关注。

“峨眉武术这张牌没打好，实在是太可惜了”。 中峰寺附近的村民雷先生说，能否将中峰寺附近打造成一个武术村，“峨眉山每年这么多游客，让他们感受到这里的武术文化，这个影响力会很大的。”

对于弘扬峨眉武术，多名受访的习武人士均表示政府应起到推动作用。

△张林。受访者供图

乔国权认为有关部门的扶持力度不够，应加大力度。他认为，习武之人也要自强不息，“最重要的是把武术练好”。张世忠也认为，政府部门可给予武术界更多支持，例如提供相应练功场地等。

张林则表示，在弘扬武术文化方面，他愿意无偿付出，有任务就一定会完成。但同时也称，个人的力量还是有限，很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例如他想成立一个峨眉武术文化促进会，“将国内外的武术爱好者连到一起”，但一直未能如愿。

在《倚天屠龙记》中，峨眉派的江湖地位仅次于少林和武当。灭绝师太道：“为师生平愿望，峨嵋派武功领袖群伦，盖过少林、武当，成为武林中的第一门派。”

现实与小说，已渐行渐远。

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倪兆中 发自四川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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