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18日，向阳撤社建乡时的照片。记者 曲鸿瑞 翻拍

“摘掉了人民公社的牌子，这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我父亲为了保护家人不受牵连，向母亲无任何理由的提出了离婚。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6月初，钟敏在成都对上游新闻记者（全国新闻热线：M17702387875@163.com）回忆其父亲钟太银38年前的壮举——摘掉“广汉县向阳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牌子，挂上了“广汉县向阳乡人民政府”的牌子。

1978年安徽小岗村的包干到户是对公社体制的釜底抽薪，小岗村也被称为“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村”；1980年6月18日四川广汉向阳的撤社建乡则成为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开端，向阳被誉为“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

至今，“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九个大字，仍镌刻在今天的向阳镇公路上方的牌坊上，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是改革的开端。

数据显示，向阳撤社建乡时的1980年人均收入是110元，2017年全镇生产总值（GDP）27亿元，工业总产值100.5亿元，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85.5亿元。

向阳镇政府展览室内保留的人民公社和乡政府两块牌子。记者 曲鸿瑞 摄

有女莫嫁向阳郎，逼出来的改革

“没改革前，镇上就一条小街，就是镇政府后面的那个位置，房子也是以草房为主。”很多向阳镇的老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都习惯用一句顺口溜来形容当时的穷苦状况，“有女莫嫁向阳郞，吃的稀饭浪打浪。住的草房笆笆门，走的泥路弯又长。”

向阳镇政府提供的数据显示，人民公社20年间，向阳公社的年人均分配从最初的68元到1976年的74元，只增长了6元钱，摊下来每年增长3角钱。

一些老人表示，最大的阴影是饥饿。《广汉县志》显示，“1959年起，农业连年减产，粮食奇缺，公共食堂搞瓜代菜，人口出生率下降，因营养不良死亡人数增多。”

为了改变贫穷的局面，广汉县委在1979年9月选择在向阳人民公社进行“政社分工”的改革试点，把向阳公社的干部分成3个班子。随后，向阳公社成立了供销经理部。

1980年1月，时任温江地委书记的王德功到向阳公社检查工作，听取了县委对向阳改革试点的情况汇报后称，“中央政策很明确，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辫子，不装袋子（档案）。要搞（改革）就名正言顺地搞。”

3月，广汉县委书记常光南和两位副书记去成都开会，提出打算换下人民公社的牌子，建立乡人民政府，大队也改为村，这样做是否可以。四川省委主要领导表示，要允许和支持广汉进行这个改革，先在一个公社试搞，如果不成功，改过来就行了。

4月，向阳公社给广汉县委写了一份《关于进一步改革和健全管理体制的请示报告》中记载，在党委和机构改革上主要明确了两点：党的组织由乡党委会取代公社党委，行政机构改革是建立乡人民政府。

4月15日，常光南在向阳旅社二楼会议室开会，研究了恢复乡级建制的具体事宜，确定了党委管党务、政府管行政、农工商联合公司管经济的管理体制，会上还就此事约法三章：不宣传、不登报、不广播。

随即，各生产大队召开选举大会，各大队产生了3至5名人民代表。

在向当地群众做动员的时候，常光南说，“我们现在生产队都包产了，公社有名无实，不存在了，通过领导批准，要把公社的牌子换成乡政府的牌子，过去公社的主任就作废了、没得了。”

向阳公社给广汉县委关于撤社建乡的请示报告。记者 曲鸿瑞 摄

撤社建乡，县委书记和挂牌人都做了最坏打算

6月18日，向阳召开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们选举葛民勋为乡长，周继模、俞素清为副乡长。

当天中午时分，时年42岁的钟太银摘下“广汉县向阳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的牌子，挂上了崭新的“广汉县向阳乡人民政府”牌子。

钟太银此后连续担任过向阳乡政府乡长、向阳镇政府镇长。2011年9月，钟太银去世，享年72岁。

“作为他的子女，我永远为他感到骄傲和自豪。”48岁的钟敏是钟太银的小女儿，记得在摘牌前，钟太银大概有近两个月没有回过家。

“唯一一次回家是在摘牌前一个星期的一天中午，父亲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一脸严肃的找到母亲，没有任何理由地向母亲提出离婚，并且四个子女他一个都不要，全部让母亲抚养。我当时就被吓哭了。”钟敏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母亲含辛茹苦地照顾家庭，带大四个子女，这一切换来的却是毫无理由的离婚。母亲就和父亲吵了起来，要求说出离婚的原因，当时父亲的态度非常坚决，不肯说出原因，只是要求离婚，吵完以后父亲又回到公社继续工作。

“后来，我们才知道父亲在那段日子里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摘掉了人民公社牌子，这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啊。”钟敏觉得父亲很伟大，“他为了保护家人不受牵连，才向母亲无任何理由提出离婚的，可以想象在那段时间里我的父亲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时任县委书记常光南后来回忆说，“当时我有四个儿女，也准备好了：两个儿子准备当木匠，两个女儿当理发员，我就回老家。为啥这样想呢？我看这个不会斗争，我是木工你斗啥，我是剃头的你斗啥？你斗我，我跑农村去了，我劳动去了，这个都准备得很充分了。”

如今，钟太银摘下的牌子仍安静的树立在向阳镇政府三楼的展示橱窗里，仿佛一切都是昨天发生的故事。

媒体关于向阳镇的报道报纸。记者 曲鸿瑞 摄

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本来向阳摘牌工作是默默无闻的，但没想到的是偶然来到此地的新华社记者敏锐发现了变化，并写了内参。全国人大法制委员会专门打电话到广汉县委办公室查询：“广汉是不是有个向阳公社？”“是不是挂了乡人民政府的牌子？”，并先后派了工作组两次到四川调研。

“从1958年以来，人民公社制度就是新中国的脸面，当改革的手术刀伸向人民公社，这个国家的农村面貌究竟要变成什么样子呢？”1980年夏，日本一家媒体的6名记者抵达向阳，对向阳撤社建乡进行了报道和评论。

此后，《参考消息》转载了日本媒体的整版报道，称向阳公社的改革“震撼了世界”，向阳一夜间名扬天下。

常光南回忆说，“邓小平说解放思想，这个时候就到了。条件有了，时间到了，就要动手。（撤社建乡）中央支持，省里支持，群众拥护。”

摘牌换牌后不久，钟太银当选副乡长，年底又当选乡长。当全国其他地方还在摘下公社牌子的时候，向阳已经获批完成了撤乡建镇的工作，钟太银当选第一届镇长。

1982年12月，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乡、民族乡、镇设立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府”。1983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实行政社分开建立乡政府的通知》，人民公社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的标志矗立在向阳镇的街头，不仅有字幅，在幸福广场上还有一个撤社建乡的雕塑。

向阳镇主干道上的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牌坊。记者 曲鸿瑞 摄

中国百强乡镇，向阳打造成都北部新城

四川汉舟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郑学建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自己从向阳镇的一个农民成长为四川省“明星企业”的带头人，“在我看来，是向阳的改革造就了我。”

在向阳撤社建乡前两年的1978年，24岁的郑学建向阳铁厂工人，开始了同“电气”打交道的生涯，月薪为29.5元的。

“那会儿年轻，工作也很刻苦。”郑学建称和几个兄弟一起凭借几把榔头、几把改刀、几把搬手，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埋头苦干，竟然造出了全乡第一个“标准配电柜”，“也是那时候开始，我决定在开关上下功夫，要在电气行业里弄出点名堂来。”

乘着改革的东风，在1993年3月，郑学建与几位志趣相同的兄弟一起组建了民营企业“四川电气设备成套厂”。如今，郑学建旗下的四川汉舟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已经成长为“四川省科技明星企业”、四川省“小巨人企业”。

向阳镇幸福广场上的撤社建乡的雕塑。记者 曲鸿瑞 摄

类似四川汉舟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将总部设在向阳镇的还有四川省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米老头。官方统计显示，向阳镇形成了食品制造、电气设备、高端造纸三大支柱产业，拥有生产经营性企业328家。其中，销售收入过亿元的企业就有29家。

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的向阳镇，通过改革，先后被建设部列为首批小集镇建设试点乡镇，并率先跨入全国百个“中国乡镇之星”行列。

向阳镇的数据显示，2017年向阳镇实现生产总值（GDP）27亿元，同比增长9.6%；实现一般预算收入5968万元；工业总产值100.5亿元；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85.5亿元；固定资产投资5.5亿元；招商引资到位资金6.1亿元。镇域经济综合实力在德阳市排行前列。

未来的向阳镇总体规划愈发显示这个镇的雄心，规划了现代农业示范区、休闲观光农业园、文化旅游新村、湿地公园、广汉市经济开发区、现代加工业区、文化产业新城、广兴新城和高铁新城等多个区域。

在产业布局图中，多个冠以“四川”和“西南”的头衔赫然在列：四川国际石材城、西南食品城、四川国际医药康体城。

向阳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向阳镇正在倾力打造成都北部新城，再为人先，追求卓越。

向阳镇青白江桥上的中国第一乡的字迹。记者 曲鸿瑞 摄

上游新闻记者 曲鸿瑞 四川德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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