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陕西和内蒙古交界的小壕兔乡。图片/杨锐

毛乌素沙地南缘，位于陕蒙边界的一个名为小壕兔的地方“火”了。

一个月前，一万瓶重金属超标的地下水被运到北京798艺术区展览，接下来，一支重金属乐队来到陕蒙边界的旷野，进行无声演奏……网络上有超过一千万人次看过来自小壕兔乡的“重金属味泉水”——那是艺术家坚果兄弟在北京策划的展览。

官方抽样结果证实，小壕兔乡部分村里饮用水铁、锰超标问题，最大超标倍数4.2倍。当地政府准备为村民安装700台净水设备。

小壕兔乡的村民把功劳归于两人，一个是坚果兄弟，另外一个是举报污染的老吴。前者被下了“驱逐令”，老吴则被跨省拘留后释放。

7月31日，榆林市委宣传部负责人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全国新闻热线：M17702387875@163.com），为查清水质超标原因，目前生态环境部专家正对小壕兔水质进行分析、评估和鉴定。当地将根据水质检测结果，对水质超标问题进行全面调查处理和整改，对发现的违法违规问题严肃查处，“整个调查将持续一个半月，已经过去近一个月，很快就会有结果”。

艺术家治污的展览，被跨省拘留的举报人

“一开始是想做一个普遍的、与环保相关的艺术项目，需要一个受污染的水源，”坚果兄弟向上游新闻表示，今年5月上旬，他在陕西省环保厅网站的投诉栏目里偶然发现了小壕兔乡村民投诉中石化华北分公司造成地下水污染，遂起了调查的念头。

小壕兔乡地处陕北，属于陕西榆林，距离内蒙古鄂尔多斯不过几十公里，能源和矿产资源富集，小壕兔乡周边就有三大矿场和一大气田。

坚果兄弟第一次到小壕兔乡，是2018年5月20日，“原计划是做一个普遍性的环境艺术项目（带盐计划），但越了解越震惊，我们发现的冰山一角也表明：整个小壕兔生态系统严重污染。”坚果兄弟表示。

2013年，小壕兔乡所属的榆林市榆阳区印发文件，大力支持包括煤、气在内的工业发展，排查停产的煤矿推动复产或兼并，简化天然气公司的办理手续，定下一年增加265亿元工业产值的目标，而原煤和天然气的产值目标分别是4500万吨和65亿立方米。

同一年，位于内蒙古鄂尔多斯的巴彦高勒煤矿投产，这个煤矿距离小壕兔乡的特拉采当村约两公里。村民陈胜表示，这一煤矿曾经把管道埋在沙漠里排污，到去年年底，这一排污管似乎已被弃用，现在也看不到污水。

“2015年的时候，煤矿的污水淹没了田地。之后玉米都长不起来了。”特拉采当村村民表示，他还拍摄了现场视频，视频中呈黑色、褐色的污水把玉米地淹没了。小壕兔乡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玉米，唯独特拉采当村的玉米长得特别慢，其他村人家玉米都长到跟人一般高了，他们的玉米才长到腰部。

多位当地村民表示，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喝着淡黄色、有味道的污水，他们种植蔬菜和喂给牛羊牲畜的水也是被污染的水。整个乡20个村，只有一个较为富裕的村和乡政府有400米深的深井水喝。 

掌高兔村则受到了同在鄂尔多斯的另一处煤矿的污水影响。村民老吴作了一次统计：自2015年起，掌高兔村七组先后有两百多亩田地被“煤矿水”淹没。一份今年3月村小组会议记录文件显示：“固木杜采当煤矿排水淹没农田、耕地、林地，居住吃水带来灾难性困难。”

固木杜采当煤矿就是母杜柴登煤矿，该矿井及选煤厂项目直到2017年才获得国家发改委核准，但早在2016年就被发现未批先建。

在了解了当地的水污染状况之后，坚果兄弟有一个艺术计划——准备用矿泉水交换村民日常饮用的受污染的水，然后拿去展览。于是，他在小壕兔乡奔波“进货”了一万瓶水，9000瓶送去北京，1000瓶到西安。

6月20日，“xx的山泉超市”在北京798艺术园夹缝空间开业。9000瓶来自小壕兔乡的污染水摆满了展架，里面有不同村落村民提供的饮用水样本，水均有呈现浑浊，甚至有些水是呈黄色、褐色，有异味。

展览的结果，是陕西环保部门宣布对小壕兔乡水污染事件进行调查。

“后来，我就邀请了做重金属乐队的几个朋友，计划再次前往小壕兔，办一场饮水重金属超标的演出。老吴是这场演出中唯一的嘉宾。”坚果兄弟说。

坚果兄弟口中的老吴是当地村民，他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老吴一直在为乡里水污染的问题出头。

今年2月，他向乡政府反映门克庆煤矿的污水被直接排放到掌高兔村的林地里，毁坏植被8000多亩，还淹没了一公里的柏油路。小壕兔乡官方对老吴的答复是：“反映问题属实，我乡立即采取措施，对污水来源进行堵塞，目前在想长远解决办法。”鄂尔多斯市政府官网显示，老吴举报前后，母杜柴登煤矿也被举报“污水流入耕地、林地”。

另外，老吴还统计村民和牲畜生病情况、计算被污水淹没的耕地面积，试图反映污染之严重。在一封落款为今年6月中的公开求助信中，他写到：因水污染村民向村干部和乡政府反应（映）了3年，到现在没有给村民解决。

7月15日，老吴因“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被拘留。当时老吴一家在甘肃走亲戚，陕西榆林市榆阳区公安直接到甘肃把他带走。

据老吴妻子描述，占用农地指的是在今年3月初，老吴和村里其他户人开荒了附近草地种植。草地种植其实是村民会议的结论，因为大家原本的田地被“煤矿水”淹了，会议参与者都在会议记录上盖了手印，上面写道：“大家一致同意避过水淹地新推耕地，向政府申请审批，便于今后耕种，以集体为单位个人都不得阻挡。”

煤矿跨省排污，致饮用水重金属超标

“小壕兔污染问题已经存在多年，我们也进行过多次处罚处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陕西环保部门工作人员表示，“之所以多年没有得到解决，是因为小壕兔地处陕蒙边界，两边管理存在扯皮现象。”

陕西榆林境内的小壕兔地势低，煤矿所在的内蒙古乌审旗地势高，煤矿矿井水随地下水蔓延到小壕兔乡境内，“这种现象持续多年，双方也有交涉，但不在一个省区，无法互相统辖，最后都不了了之”。

早在2016年12月22日，榆林市疾控中心就曾对小壕兔乡5户村民家的地下水进行检测，发现铁、锰含量超标，其他指标均合格。之后的12月28日，榆林市环境监测站对武素村两口天然气井场产生的“泥浆”进行化验，均符合《污水综合排放标准》。中石化华北油气分公司向榆林监测站提供的水基钻井液组成报告也显示，主要含有钠、钾、钙元素，不含铁、锰元素。

在小壕兔水污染事件爆发后的2018年6月21日，榆林市环保局联合榆阳区政府对小壕兔乡部分村民饮用水进行的一次实地调查，结果再次显示铁、锰含量均有不同程度超标，最大超标倍数4.2倍。

被村民指认为污染源的三家煤矿所在的内蒙古鄂尔多斯乌审旗，当地环保部门也多次对涉及的煤矿进行处罚。乌审旗政府网显示，2018年7月4日，因“违法排放矿井水，涉嫌不正常运行水污染防治设施”，巴彦高勒煤矿向乌审旗环保局缴纳了罚款，但金额未通报。

内蒙古环保厅《关于小壕兔乡与乌审旗接壤处水淹信访问题调查情况的报告》（［2018］266号）中显示，早在一年前，2017年5月，母杜柴登与门克庆两家煤矿就因“向周边低洼地存在外排行为”受到了处罚，分别被处以10万元罚款，并要求立即整改。后环保局复查发现仍未整改到位，又于2017年6月8日分别处以按日连续计罚290万元、190万元。

2018年，在小壕兔污染事件传开后，两家煤矿矿井水外排行为仍未结束。6月30日，乌审旗旗委、政府下发《关于责令门克庆等5座煤矿停产停建的通知》。随后，乌审旗水务和水土保持局水政大队副大队长被处以行政警告处分；乌审旗公安机关对门克庆煤矿安环部负责人、安环部巡视员和母杜柴登煤矿安环部负责人、机电队队长给予行政拘留十日处罚。两个煤矿分别处以行政罚款50万元，责令停产停建，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调查。

目前，巴彦高勒煤矿也已经停产了一个月。巴彦高勒煤矿负责人表示，现在他们的工作重心是停产、整治、配合调查组调查。

巴彦高勒煤矿负责人朱明称，去年4月，该矿井下的污水处理设备发生故障，外排的管道也有些问题，为了保证井下安全不得不把矿井水直接外排。外排的方向是内蒙古，但由于小壕兔乡地势低，矿井水遂蔓延到小壕兔乡境内。

值得注意的是，陕西榆林市环保部门6月29日的通报就指出，将调查进展情况上报陕西省环保厅并请省环保厅协商内蒙古自治区环保厅就巴彦高勒、母杜柴登、门克庆三家煤矿疏干水排放问题调查处理。

榆林官方此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榆林市环保局成立调查组，对涉事的三家煤矿、一家油气井进行全面排查。目前，4家涉事企业已被叫停生产。

井水采样，铁锰含量最大超标4.2倍

7月31日，榆林市委宣传部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为查清水质超标原因，目前生态环境部专家正对小壕兔水质进行分析、评估和鉴定，届时将根据水质检测结果，对水质超标问题进行全面调查处理和整改，对发现的违法违规问题严肃查处，“整个调查总共持续一个半月，已经过去近一个月，很快就会有结果”。

此前的7月20日，是坚果兄弟来到小壕兔乡的第三个月，他被逐出了小壕兔乡。第二天，被跨省抓捕的老吴回家了。

据记者了解，安装净水设备和打深井集体供水，是目前当地政府部门对水污染问题的主要解决措施。这一结果和2016年中央环保督查组对小壕兔乡政府提出的要求一致：彻底解决村民饮水问题。700台净水设备计划在7月底完成安装。不过当地村民觉得装净水器解决不了问题。

值得关注的还有净水器的维护和成本问题。环保组织河流守望者工作人员李舟表示，净水器中的反渗透工艺可以过滤掉铁和锰，但是不好维护，首先是要经常换滤芯，如果维护得不好会导致出水有问题，另外，这种工艺比较费水，比如过滤出一吨干净的水，可能排出三吨废水。

目前，榆林市环保局对小壕兔乡居民井水检测结果是铁、锰含量不合格情况较多，其中掌高兔村四户村民井水采样检测结果是铁、锰含量均有不同程度超标，最大超标倍数4.2倍。

铁、锰过量摄入对人体有慢性毒害作用，据《中国环境保护标准全书》的分析,过量的铁危害人体肝脏，过量的锰长期低剂量吸入，会引起慢性中毒；作物长期吸收会产生生理代谢失调、生长发育受阻等中毒现象。

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杨锐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