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身着盔甲重现中世纪欧洲战场。 上游新闻记者 邹飞 摄
12月的歌乐山之巅,已是寒风凛冽。
罗灿却丝毫不觉得冷。他身披铠甲,手持长3米的长矛,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堡垒”里正在巡逻的“敌人”,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他示意身旁的长弓手放箭。箭羽离弦,对面一人应声倒地。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此刻在他眼里,这里不是21世纪的重庆,而是中世纪的欧洲战场。
在山顶一块长满芦苇的平坝,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上演。我市一群痴迷历史与军事的爱好者,他们不满足于平面的学习,而是以立体的姿态将历史还原出来。
“你们是不是在拍电影?”
打开28寸的行李箱,“乌龟”把装备一件件整理出来。先穿上内衬衣物,有厚实的麻制坎肩、布质围脖、棉裤、腰带,再披上一件20多斤重的锁子甲,加上札甲外挂件,戴上手套,缠上布质绑腿和护膝。
相对而言,罗灿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的“战袍”是一套15世纪后半叶的欧式武装衣,搭配全板甲后总重30公斤。同伴帮他整理好面甲下的系带和肩甲,又从上到下检查了一边,如同真正上战场前那般仔细。“当时也确实如此,贵族骑士都拥有一名到四名侍从来协助穿戴盔甲。”罗灿解释道。
“骑士团”和“大公国”的战士们穿戴完毕,开始排兵布阵,并分成攻守两方。
“Attack(进攻)!”弓箭手射出箭,弓和箭都货真价实,只是箭上装上了软头,即使射中也不会造成伤害。中了箭的人立即躺下,这是游戏规则。攻方逼近“城池”,双方手持长矛、战斧、盾牌和刀剑贴身比拼,厮杀和怒吼声老远都听得到。很快,城池被攻破,攻方拔去敌军的旗帜,高呼胜利。
他们很投入地去演绎这一场战斗。一场仗下来,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结束后,又赶紧把倒在地上“死去”的队友和“敌军”搀扶起来,帮对方拍去泥土。
附近村民好奇地聚集了过来,坐在田坎上伸长了脖子,“你们是在拍电影吗?”
罗灿笑着摇摇头,“这叫历史战场复原重演。我们演绎的是,圣瓦伦丁骑士团的先遣小队迎面遭遇罗斯兰德大公国的边境守卫。旧大陆上的第二次沃罗塔战役由此爆发。”
“你说啥?”
罗灿和队友们。
从博物馆手稿中学剑法
他们是在“玩”,却又是在很认真地“玩”。
如同女孩子喜欢芭比娃娃,男孩子对军事有天生的痴迷。当他们不再满足于键盘与手柄上的游戏,不再满足于历史书上的文字和博物馆里的展品时,于是有了HEMA(HistoricalEuropeanMartialArts,意为史实欧洲武术)。
我市资深爱好者罗灿介绍,HEMA源于西方武学的历史传统,由现代爱好者通过练习、比赛和研究来复兴那些曾经被武者所实践,但在历史长河中逐渐被遗忘的武学艺术精华。他们主要研习的是公元1300年至1800年左右的武学传统技巧,包括14至16世纪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剑术、17至18世纪英国、法国、西班牙和苏格兰的击剑技巧以及使用各种兵器,徒手格斗和全甲战斗等。
在爱好者看来,HEMA作为一项新兴文化活动,包含了复古韵味、武学美感和竞技魅力。近年来,此项活动也在国内落地生根。同样拥有丰富冷兵器和铠甲历史的中国,也成为了历史兵器格斗的考证对象。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对历史荣耀与神秘过往的追溯,像一个漩涡,吸引着这些爱好者。
“星光”是一名有着历史学科专修科班功底的资深爱好者。他介绍说,欧洲中世纪以来的冷兵器格斗技艺及文化内容有历史断层,就目前欧美国家的情况而言,相关资料只留下一部分书籍手稿。“人们只能去推演动作和释意内含,这是这项活动非常困难的一点,但也充满了探索知识的乐趣。”他说,现在的HEMA手稿等文字资料都是欧洲语言撰写的,这对于国内爱好者而言,“门槛”比较高。
比如,剑盾格斗的理论和技法源于“塔楼手稿”的图示和记述,这是一本距今年代最为久远且有实物存世的欧洲剑术书籍。此剑谱成书于公元13世纪末14世纪初的德意志法兰克尼亚地区,由中古拉丁文写成,孤本现藏于英国利兹皇家军械库博物馆。“塔楼手稿”主要阐述和演示了中世纪盛期单手剑和小圆盾的配合使用技法。此技法不仅适用于当时军队中的非一线战斗人员(如弓手、弩手、炮兵和工兵等),对城镇守卫、雇佣保镖甚至旅行商人等非职业军事作战人员也非常具有实用价值。
这项运动的爱好者们孜孜不倦地从古代书籍、考古复刻品、以及流传下来的绘画作品中,组合出当时欧洲历史的一段段丰富而鲜活的画面。
罗灿用颜料绘制武士模型。
一把长剑点燃儿时梦想
作为一家建筑公司老板,罗灿原本可以拿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挣更多的钱。但他觉得,以剑会友比挣钱更愉悦。
罗灿自小就喜爱历史与军事,对古代欧洲文化也很感兴趣。几年前,有朋友从西班牙历史名城托莱多带回一把当地产的长剑,作为礼物送给他。以前只在电影和游戏里见识过古代欧洲武器,眼前这柄复古长剑满足了他对欧洲历史的幻想。剑身修长,剑柄闪着寒光。手握长剑,瞬间穿越到中世纪。这把长剑点燃了罗灿心中重返欧陆历史长河的梦想火种,“我们无法穿越回古代,但可以最大程度复原当时的状态。”
一个人很容易被某件事物所吸引,但要保持被吸引的长久热情,就需要真正了解沉淀于表象下的文化。在很多人眼中,这项活动似乎只是又一种新兴而酷炫的消遣,但对于罗灿这样真正的爱好者来说,通过考证与挖掘,探讨和争论中世纪盔甲的制作细节,参加一场结合力量与技巧的对决,无论胜负都可称得上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罗灿决定和朋友成立一家专精欧洲史实武术和历史复原重演的俱乐部,让更多人了解这方面的文化活动。
在歌乐山的“对战”就是他们组织的“荣耀与胜利”主题系列国战的一部分。
一片胸甲要捶打上千次
在锤盾历史复原俱乐部,弥漫着浓浓的欧洲中世纪风。门口屹立着两副欧洲盔甲,墙上整齐悬挂着骑士盾牌、长剑和纹章旗帜。“中世纪制造盔甲也是相当复杂和高度专精的一个纯手工制作过程。先是矿石冶炼,然后反复锻打,成块后进行塑形。每一片金属、每一个结构、每一步细节都必须反复历经敲打锤炼。”
几年前,他们的盔甲、护具有相当大一部分为自制。通常是先在网上或是博物馆里找到样式,在图纸上画出结构,然后在夏天40多度的高温下,到工厂里进行热处理加工。
制作过程也基本采用手工制作方法,先进行钢板切割,再反复捶打。比如,米兰盔甲的胸甲由4块组成,是整个防御的主体,由于胸甲呈圆弧状,制作时一块胸甲需要上千次捶打,才能形成真实的弧度。一整套盔甲重量可达60多斤。
然而盔甲制作需要的专业性和技术性相当强,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资金,要想在短时间内达到国外几百年传统工艺的水平也不现实,目前他们基本上以购买国外专业人士制作的成品为主。
要玩好HEMA和历史复原重演,对体能也有一定要求。罗灿说,训练用的钢制器械虽然安全,但必须穿上专业的防护装备,避免受伤。
公务员变身铠甲战士
“乌龟”是一个很精神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一名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平时上班紧张忙碌,到了周末,就喜欢穿上心爱的盔甲,变身成为一名“罗斯兰德大公国”的战士。
家里人很尊重他这个有点特殊的爱好。父亲习武,是重庆地区有名的太极高手,对冷兵器也很感兴趣,有时还会跟他一起讨论盔甲的历史沿革和制作细节。“乌龟”的角色是大公国一名雇佣弓箭手,远射可百步穿杨,近战可铁锤碎颅。当然,他自己更喜欢被别人称作“游侠”,一个影视游戏作品里人人熟知的名称。他的一套盔甲就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总体由500多块钢片串接而成,形似史称的“札甲”。除开远程射手标配的弓箭以外,他的近战武器是一把长柄六叶锤,既适用于贴身肉搏格斗,又能远远地砸向敌人。
当然,经过保护处理的战锤实际上并不会伤到人。
他不喜欢有人质疑,“你们是不是好战分子哦?”作为退伍军人的“乌龟”深知,正是清楚战争的残酷,才会更珍惜眼前的和平。“当看到‘对战’中队友们被兵器击中倒在地上时,我非常庆幸这一切不是真实的,而只是在重演一场战斗而已。”
俱乐部里有各行各业的成员,设计师、媒体人、企业家、学生。有一名中学生,曾因为身体瘦弱,老受人欺负,而学习了古代剑法以后,身体一天天强壮,自信增加,连成绩也更好了。
让罗灿感到高兴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方面的历史文化活动。上个月,重庆市文化委邀请他们参加在解放碑步行街举行的书展,并向市民介绍盔甲文化。
几个月前,26岁的女孩子“尔愔”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正在苦练中世纪日耳曼长剑术,明年就要报名参加国内正式比赛。她虽然对这个小众的运动了解不多,但觉得很有趣,“他们心中不光充盈着穿越古今的奇妙梦幻,还有实现理想和探寻真知的实力和勇气。”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纪文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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