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消息，“目前人们对于癌症的认知，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医药企业的影响。”澎湃新闻记者在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期间，专访了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哈拉尔德·楚尔·豪森（Harald zur Hausen）。2008年豪森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理由是发现了导致宫颈癌的人类乳头状瘤病毒。

1976年，豪森提出了人类乳头状瘤病毒在宫颈癌病因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假说，此后他与合作者一起于1983年在宫颈癌中确定了HPV16和HPV18病毒。这项研究直接为2006年面世的宫颈癌疫苗的研制奠定了基础。1983年，他被任命为德国癌症研究中心（DKFZ）主席。

豪森1936年出生于二战中的德国盖尔森基兴，是一位德国医学科学家和退休教授。1966年，他前往美国费城儿童医院做病毒学研究员，并于1969年重回故土。 1972年，豪森被任命为埃尔兰根-纽伦堡大学临床病毒学系教授。此后他改变了研究方向，开始着力开展宫颈癌相关的病毒研究。

哈拉尔德·楚尔·豪森  澎湃新闻记者 孙懿赟 摄

癌症可以防患于未然

“我不太满意现在的癌症研究。很少有人研究癌症预防，或者通常意义上的疾病预防研究。”被问及如何看待当今全球的癌症研究时，豪森直言不讳，在癌症预防方面，其实人们可以做的有很多。

2018年2月，中国国家癌症中心发布了最新一期全国癌症统计数据（该数据一般滞后3年，因此该数据为2014年的全国数据）。根据报告，2014年中国恶性肿瘤估计新发病例数380.4万例，平均每1分钟就有7个人被确诊为癌症。其中男性发病率最高的癌症是肺癌。中国肺癌发病数约78.1万，死亡病例62.6万，两个数字位居恶性肿瘤之首。

豪森表示，很多癌症病例都是吸烟造成的，在中国仍然存在严重的吸烟问题，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问题。在欧洲，经过几轮反烟草行动，这一问题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另一方面，由于越来越多的癌症与感染有关，因此预防也变得非常重要。预防感染也意味着预防癌症。在世界范围内，有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就是癌症发病率以及癌症病例数量每年都在增加，中国也不例外。然而，癌症的死亡率正在慢慢下降。

“这意味着有一种（利益）体系正在形成。”豪森表示。

豪森认为，癌症预防的未来，主要取决于公众的认知。目前人们对癌症的认识以及社会上围绕癌症相关的活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医药企业的影响。当然豪森并不是有意忽略这些企业对公众健康的帮助，大部分药物在当下都是很有效的。对于医药企业来说，投入癌症预防的研究不是能让他们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医药行业生产的大部分产品，包括药品、器械等等，都是销售给人们用于癌症治疗，而不是用于癌症预防。但是对于医药企业来说，相比起癌症预防，癌症治疗才是主要的获利途径。

而公共卫生部门的相关人员必须清楚这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够让现在的癌症研究不至于“跑得太偏”。豪森委婉地指出，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烟草生产国和消费国，因此烟草行业贡献了很多税收收入，但公共部门必须平衡税收与公众健康的问题。尤其是考虑到癌症患者接受治疗时对他们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折磨，以及对家庭的负担，卫生部门应该投入更多用于有效的预防计划，以避免让更多人患癌。

“我们必须对这一点有所认识，尤其是公共卫生部门的人。”豪森表示，“看看每年在癌症治疗上花费多少公共支出。如果这些问题可以预防在先，又将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患癌风险与压力无关？

“癌症其实不是什么新东西，”豪森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现在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得癌，最主要的原因是人的寿命变长了。”

癌症和年龄存在非常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豪森介绍，活到六七十岁之后，患癌的概率会比年轻时增加很多。之所以在我们看来到今天才这么常见，是因为人类的寿命变长也就是近200年来的事情，比如欧洲人的预期寿命，在过去的十年里提高了一年半。

“史前人类活到三五十岁就差不多了，他们没法得癌。”豪森表示，“所以人们得癌的概率变大也是一件自然的事情。”

生活习惯也会对人们患癌风险产生极大的影响，比如抽烟、喝酒等等，都会增加一个人得癌的风险。而在过去，这样的生活习惯还不太普遍，因此对人们的健康影响小得多。其他还有诸如空气污染等大环境的影响。人们经常讨论生活压力、工作压力等与得癌症之间的关系，但豪森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实际上目前能证明这两者之间关系的证据非常弱。压力大本身并不会增加得癌的风险。比如，一般来说战争时期人们的压力会更大，但研究显示，在二战期间，人们的患癌比率并没有显著地增加。

豪森表示，压力本身不是患癌风险增加的充分条件，而人们之所以感觉压力和癌症之间有关系，是因为观察到一些偶然的情况。比如一个人的压力来自于离婚或其他什么原因，从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开始酗酒或者抽烟。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人死于癌症的概率就变大了。总的来说，是这些压力引起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的变化，导致其患癌风险的增加。

豪森还叮嘱人们一定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一般来说人们每晚至少要睡7个小时，但现在很多人的睡眠都是不足的。

“当你晚睡的时候，你就很有可能吃得不规律，比如吃很多巧克力之类的，或者抽烟、喝酒。”豪森表示，“这些生活方式上的变化，才是增加得癌风险的因素。”

82岁高龄的豪森虽然已在二十年前退休，但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其实自己一直在工作，目前的工作重心是研究乳腺癌。根据中国国家癌症中心发布的数据，2014年中国全国女性乳腺新发病例约27.89万例，占女性恶性肿瘤发病的16.51%，为女性发病率最高的癌症。

豪森表示，团队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些导致人们得乳腺癌的风险因素。从某种角度来说，乳腺癌的发病是一个非常随机的事件，从人们被感染的时候开始，在随后的四五十年里，因为一些慢性炎症事件不断诱导突变而病发。也就是说，可能人们在婴儿时期就会感染并携带病毒，但直到五六十岁之后才会因为不确定的病变过程而得这种癌症。

“这个问题非常难攻克，但我认为还是很有希望的。”豪森对未来的癌症研究依然充满信心。

原标题：专访︱医学诺奖得主豪森：现在的癌症研究重治疗，轻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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