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的电影《花与爱丽丝》里，做外贸生意的爸爸教给爱丽丝一句中文“我爱你”。后来爱丽丝面对自己和闺密花同时喜欢的男生，想起了这句话。因为更重视和闺密的友情，所以坚决地分手，可分手时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惆怅地说出了那一句中文。那个木讷的男生自然听不懂，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表达爱意，有一种疏离的仪式感，带着些许的诗意和羞怯，多浪漫啊。这是很真实的“中二”心态，青春里特有的笨拙。
《花与爱丽丝》剧照
中学时，班上互有好感的一对小情侣喜欢用英文写信，用当时认识的并不算多的单词。这件事在成人看来幼稚而笨拙，但对少男少女来说，是摇曳生姿浪漫无比的。炽烈发烫的热情需要一个载体，无论如何，说“love”要比说“爱”轻盈一点，更容易出口，没那么难为情。
憧憬中的梦幻爱情，往往需要脱离日常烟火气的场景，因此普通话比方言更适合谈情说爱，外语又比普通话更胜一筹，带着距离感，更符合对于一种遥远、陌生、高贵的仪式化的想象。
《围城》里方鸿渐给心仪的唐小姐写信，就恨不得用英文，因为英文中随随便便就可以称“dear”，透着自来熟的亲热劲儿。方鸿渐想和苏文纨提分手，却不敢当面说，害怕见面了还是陷入黏稠的暧昧不得脱身，后来被逼到墙角必须表态了，只好打电话沟通。他担心电话那端有人偷听，或者说为了避免用母语的尴尬，最终选择用法语坦白爱上别人的真相。
换了一种语言，拒绝就直截了当得多，脱离了表达的套路，可以直抒胸臆，不必顾忌修辞，把事情说清楚就好——我爱上别人了，我不爱你。修辞产生美感，但也会阻碍沟通，“今晚月色真美”可以替代“我爱你”，也可能只是表达一个人的心情愉悦，略显暧昧，给自己留了太多余地。很多“情圣”都是这么操作的。
图 | 摄图网
第二语言自有其妙处，表达更简单客观，更容易剥离情绪和修辞，理清自己的想法。问问自己：你很伤心吗？为了什么事？还有不同的解读角度吗？如果纯粹是利用表达发泄负面情绪，用外语也更有优势——不被人看懂，就不必顾忌他人的观感，阅后即焚。如果用小语种更合适不过，毕竟大家文化水平普遍提高了，看得懂英语的人比较多。
曾经有个中学同学说中文时有时会结巴，说英文时却很流畅，后来居然做了外交官。这很神奇，没了表达方式上的惯性，整个人的面貌都发生了改变。
记得曾有个英语老师说，能跟外国人吵一架，才能证明你英语好。不知道美国人是怎么吵架的，在我们这儿，陌生人争吵的时候，仿佛有一套语言体系，三句话之内迅速变成人身攻击。有次在公交车上看到两个大妈吵架，一个下了车还意犹未尽，回头甩了一句：“你是没爷们，还是让你爷们给打啦？”
我顿时想起心理学家海姆·吉诺特说的：有时候，不侮辱人地表达怒气，比学一门外语更难。
原标题：“今晚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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