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训练照
较量
——记南岸区公安分局龙门浩派出所副所长 胡新
程华
2008年1月至3月,龙门浩派出所副所长胡新在值班时先后接到8起同类报警电话,都是出租车被抢案。其中,一名司机被嫌疑人捅成重伤,差点没命。随即,一场暗中的较量在警方和犯罪嫌疑人之间展开······
1
每次路过南坪镇四公里村李子林那条支路口,胡新的目光都不由越过丛生的荒草投向路的幽深处。其实,那条路曲里八拐根本望不到头。本就狭窄的石子路被疯长的野草遮住一部分,荒凉得让白天过路的人都觉得有点瘆。
当年案发支路的入口
这条路,胡新太熟悉了:草浅草深,急弯涵洞,他闭眼都能说出个大概。虽然多年过去了,但这里一直保持着原样。那些寒夜,他带了几名辅警兄弟就窝在这黑漆漆的草丛里,坚持了差不多两个月。当然,这里已不是他如今所在派出所的辖区。他也从当年的毛头小伙成了分管案侦的副所长。
2008年,20多岁的胡新在南坪镇派出所,搞案侦。那年1月至3月,南岸辖区连发多起出租车被抢案,有个司机被嫌疑人捅成重伤,差点没命。一时间,司机们都不敢夜间拉这边的业务了。
起初,胡新尚未受命侦办这个系列案,但他在值班时先后接到8起同类报警,于是开始关注。
根据司机们的报警信息,胡新捋了个大概:嫌疑人是两名男子,一个25岁左右,干瘦,一米七的样子,眼窝有点凹,眼神冷飕飕的;另一个18岁左右。两人有时单干,有时合伙,年长这个起主要作用,左太阳穴和左头顶部各有一道伤疤。他们一般在晚上12点后从渝中区七星岗较场口一带打车,先说到南岸四公里,快到了又指挥司机往李子林这边开。
大多出租车司机开到路口一看,里面一片漆黑不知深浅,除了车灯没有任何照明,心里就先怵了几分。可不去吧,乘客不干,跑老远拿不到钱不说,弄不好还遭投诉。犹豫一阵后,侥幸心理占了上风,心想我不会这么倒霉吧?于是硬了头皮往里开,结果就真倒了霉。
每发一案,胡新就让被抢司机带他去现场。司机哆哆嗦嗦指着一处说:“他就让我停这里,然后拿刀逼我拿钱。”又指另一处,“他在这里下车,还慢悠悠地把抢的钱和手机放进衣兜里,然后拿刀命令我倒车、调头。”
偏偏路窄,倒了几盘子才倒过来,司机吓得脚都软了,生怕那小子杀人灭口,一调过头就飞快地开跑了······这些细节,胡新一一记在小本子上。
当年邱俊在此处俯瞰作案现场
胡新在案发一带转悠了好几趟。车驶入支路前会经过一条很短的背街,街面人气稀薄,两三家灰扑扑的小店卖点啤酒饮料之类,晚上早早就拉了卷帘门。往里走,支路深处散布着几家当地村民,夜里几乎无人走动。
根据司机回述与嫌疑人的零碎对话,胡新直觉其中年长的嫌疑人比较熟悉那条路,还有可能与那条路沿途某个住户有关系。此人心理素质极好,不排除有前科。此外,胡新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嫌疑人基本上以7天为一个作案周期。
一天早上,胡新一上班就跑值班室问头晚值班的同事:“昨晚有没有发案?”同事睁大眼反问:“抢出租车?你怎么晓得?”胡新摸出本子:“你看。”同事一看惊呆了:“天哪,还真是!”
2
此时,南岸警方气炸了,从刑侦、治安、派出所等部门抽派大量人手在辖区重要路段设卡盘查。但那两人似乎神龙见首不见尾,干一票销声匿迹,约莫7天后又干一票。
似乎是在警方施加的巨大压力下,嫌疑人的作案地点由李子林转移到了南岸其他几个地方。又几起案子接连发生,胡新坐不住了,找到副所长:“让我去吧!请给我几个人、一把枪!”
副所长抬眼看胡新。他很了解这个小伙子:当警察之前已是国家一级射击运动员,进入分局后几年就成为训练有素的巡警,性格坚韧、冷静、细致、灵敏。
“有几成把握?”
“没有绝对把握。但关注已久,愿意一试!”
副所长配给他一支六四式手枪、5名辅警,个个精干过人。
胡新带队设伏地点之一
设伏地点放哪里?李子林这一处特别偏僻,嫌疑人应该对这里比较熟悉,作案后便于逃脱,所以作案频率较高。胡新反复研究了对方的作案规律、手法和心理特征后,决定将蹲守地点定在李子林。他坚信,这里是嫌疑人多次踩点看中的绝佳之地,而那几处只是迫于压力才临时转移去的。嫌疑人不会轻易放弃这里,还会再来。
于是,每到夜晚11点,胡新率队悄然隐没于草丛中。
路的深处有一个涵洞,那是嫌疑人多次作案的地方。既然对方总是选择深夜11点到凌晨3点这个时段下手,那就得猫鼠同步了。因怀疑嫌疑人与周围某住户有关联,为避免暴露行踪打草惊蛇,他们既不能高调设卡也不能摸排走访,只能选择默默埋伏下来。
连自己一共6个人,被胡新分成两组,一组负责观察,一组负责拦截。双方各自占据一个点设伏,用对讲机互通信息。
恰逢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一天中最冷的时段,不一会儿脸和手脚就冻得麻木了。但因为怕暴露目标,胡新一行人既不能喝水,也不能出声。一片漆黑中,偶尔过路的村民从不知眼皮底下有人。饿了,埋伏的警察们一边暗骂作死的劫匪,一边憧憬火锅的浓香,然后吞下口水,继续趴窝守候。
胡新带队设伏地点之一
一天晚上,观察组忽听不远处的内环附近传来凌乱脚步声,紧接着几米外的荒草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几个人心一紧,就见一个年轻男子鬼鬼祟祟钻出草丛朝这边摸来。男子怎么也没想到草丛里竟然藏着人,吓得差点瘫软在地,还没待胡新拉开架势盘问,便抖抖索索承认准备去偷电缆,还一股脑倒出了之前的几起盗窃行为。
面对“意外收获”,几个人哭笑不得。以为大鱼投网,结果只捞到个小虾米。
如此一个多月下来,嫌疑人没抓到,几个人眼圈熬得赛过熊猫,回到所里,几个辅警脑袋一落枕就鼾声四起。
胡新不睡。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躺在值班床上,他努力回放每一处细节:自己的分析有无出入、思路有无偏差?一遍遍过脑后,他得出结论,他的方向没错。
黑暗中,他脑中闪过一个专业术语:“盲视训练法。”当年,射击队教练总在夜间让队员熄掉寝室里的灯,令他们持枪静立、举枪、瞄准,收枪、出枪、再瞄准。万籁俱寂中四面漆黑,如是苦练千百次,胡新的枪感日益敏锐,且从夜视力到直觉,从耐心到韧性都得到极大提升。
而此时,胡新目光如剑,似要刺破浓夜,手指关节捏得“咯吧”脆响。网已织就,猎人张网以待,只等猎物放马过来。
天亮了。又一天工作照常开始。所里一个老同事见胡新便问:“昨晚上守到没得?”见胡新不吱声,同事一脸揶揄:“还是不好抓吧?小伙子,哪有那么容易啊。”
胡新笑笑。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对方很快就会出现,只是不知具体时间。也许,就在下一次。
3
3月15日晚11点,计划照旧。此时大地回春,天气慢慢变暖,冻了一冬的手脚不那么麻木了。
凌晨两点多,倦意如潮水袭来。就在大家拼命抵抗睡意的时候,对讲机里传出观察组的声音:“注意注意,有辆出租车过来了!”一瞬间几个人腾地跃起,只见车灯如幽灵之眼缓缓逼近。胡新立即带人上前拦停出租车,几个人迅速站好位包围了车辆。
胡新上前,与车辆保持安全距离。车上只有司机和乘客两个人,乘客坐副驾,是一名年轻男子,面庞精瘦、颧骨暴凸。男子对胡新咧了咧厚嘴唇,很主动地掏出身份证递上,神色泰然。
胡新接过身份证,双方目光近距离对接间,男子两眼寒光一闪,倏忽又若无其事飘荡开去。胡新微笑,眼神在身份证和男子的脸上、手上快速切换。
“邱俊——你这么晚了去哪呢?”胡新很客气。
“哦,我妈就住这前面,不到两百米。”邱俊指指前方,说了一个人名。
“嗯,这边是有这么个人。”一名辅警接话。辅警的家就住在这附近。
司机说,乘客从七星岗上车,先说到四公里菜市口,后来又改口走这里的。
邱俊笑得有些谄媚,说话间脑袋偏来偏去,头发剪得很短,头部有疤痕在暗光下隐约可辨。胡新仍是微笑:“哦,这样啊,不过你身份证号码好像有点问题哟,麻烦先跟我们回所里上网查验一下吧。”
“呃,好。”邱俊怔了怔,很快神态又恢复了正常。
资料图
回到所里,胡新一面命人稳住邱俊,一面悄悄通知之前报警的几个出租车司机前来秘密辨认。他自己则拿着一张照片走到门外,不动声色地对比观察。
照片是之前的出租车拍下的。每次乘客上车后,司机按下里程表,车上的摄像头就会自动拍下一张乘客的照片。照片原本像素低,夜间拍摄效果更差,只拍到邱俊模糊的小半侧脸,但头部伤疤还能辨清。
胡新拿着照片站在门外,刚好处于拍照所处的角度。就这一眼,他心里更有底了:邱俊头上的疤,与照片上的长度、位置一模一样。
“龟儿子,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几个闻讯赶来的司机愤怒地证实了胡新的判断。
几天后,邱俊的同伙小飞也落网。在邱俊的出租屋里,警察缴获了仿真手枪1支、折叠刀3把、几颗钢珠子弹、抢来的手机等赃物若干。邱俊和他在娱乐场所上班的女友就住在这里。房间采光很差,散发着霉味。一缕阳光射入,陈旧的家具上飘飞的灰尘泛起灰白的光,桌上放着几本犯罪心理学书籍、侦探小说,还有登载了轰动一时的沈阳抢劫运钞车案件报道的旧报纸。
“喂,把我那件咖啡色灯草绒夹克拿来,我最喜欢那件。”邱俊斜着眼,口气很“屌”。胡新照做了,尽管他不清楚邱俊为什么喜欢那件衣服。后来讯问中了解到,邱俊在重庆周边一个区县乡下长大,自小父母离了婚,母亲到重庆打工,再婚后与她现在的丈夫住在李子林那条路上的一户出租屋里。
缺少家庭温暖与管教的邱俊很早就终止了学业,如脱缰野马走上了邪路。在他阴暗的心里,除了钱,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是好东西。尽管才二十多岁,在这次被抓之前,他已经因抢劫罪被判刑两次,一次3年,一次5年,算上这次就是“三进宫”了。
胡新之前对于邱俊的作案习惯、手法的刻画几乎完全准确。
4
邱俊是个心理素质极好的“老手”,这一点胡新是看准了,但他没有料到,与他同样年轻的邱俊的心理素质好到了与他年龄并不相称的地步。
宣布刑拘那天,邱俊微微一愣,随后咬牙切齿:“少啰嗦,你们有证据就关,反正我啥都不会说!反正到时间你们还得放我走人!”他说话的时候脖子梗着,一双原本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小眼睛射出寒光。
讯问的任务又交给了胡新。所长告诉他,虽然证据充分,不是不可以采用零口供组织案卷报检察院,但如果有邱俊本人口供便更有把握。“一件案子要经得起历史检验,尤其是这种会判重刑的案件。无论对嫌疑人对我们自己都必须高度负责。”
胡新点头:“行,交给我试试。”
第一次去看守所,邱俊冷笑:“你来吹牛可以,我奉陪。要我交代,免了。”
“哦,那随你。反正我们证据充分。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啥生活上的要求,只要不违规我都尽量满足你。”
邱俊有点意外,抬起眼皮飞快地睨胡新一眼,仍然抿紧嘴唇不吱声。
胡新还是微微一笑,轻言细语:“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是干这个的,这是我的职责对吧?但我们人格上还是平等的,我不会硬要你说啥,更不会对你动粗。说说看,有啥要求?吃的喝的?”
邱俊厚嘴唇翕动了几下,开开合合几次才瓮声瓮气说:“呃,能不能买点口香糖?还有,小熊猫。”
“小熊猫?烟?”胡新不大抽烟,对烟的品牌不太熟悉。
“嗯,烟,一包十几块。”
“行,我记着。”
起身要出门回舍房的时候,邱俊扭头看了胡新一眼。这一眼足有几秒钟。转回头的时候,他扫向看守民警的眼神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冽。
资料图
几天后,又一次提讯。
接过胡新递过的烟和口香糖,邱俊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胡新拿打火机给他点燃一根,退后一步坐下,还是微笑着看他。
“谢了。”邱俊半垂脑袋,顾自吞云吐雾,没看一眼胡新。
“你看,何苦做这些呢?不然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还要求人嘛。”胡新语调平缓。
“那是你们没本事,没证据乱抓人。过几天放我出去,我照吃照喝烟照抽。”邱俊喷出一口烟雾,两腿踌躇满志地抖动起来。
“不一定哟,兄弟。”不善抽烟的胡新也抽出一支烟点上,刚抽两口呛得咳起来。看他脸都咳得红了,邱俊眯了眯眼,嘴角翘了翘。
“嘿,平时不大抽,陪你抽一支。你要有兴趣,听我摆摆龙门阵?”
“摆吧,反正没得事。但是先说清楚,那晚上我是打车回我妈那里,安善良民一没抢人二没杀人。莫想挖坑哄我跳。”
胡新不紧不慢将最初案发他如何开始关注,如何逐一走访所有司机、查看现场以及分析得出他的个性、习惯、作案手法,如何守候、如何确定他就是那个系列抢劫出租车司机的嫌疑人等,一一说给邱俊听。
“你看,警察从来都是有备而来。我们一直在等你,就等你来。你怎么说我们是乱抓人呢?”
听着听着,邱俊梗着的脖子渐渐软了,头半低,眼珠骨碌碌在耷拉的眼皮底下转动,似在琢磨什么。
“你迟早会栽。因为你面对的是我们一个团队。再说个人吧,我是国家一级射击运动员,也当过巡警,空手对提菜刀的凶手也没怯过,你说我会怕你,会输给你吗?只要我们遇到了,动刀动枪你不是对手,跑吧你也跑不过我,你说你拿什么和我单挑?”
邱俊咧开嘴,嘴角勉强抽了抽:“你还硬是负责啊,胡警官。”
听他对自己称呼突然从“你”变成了“胡警官”,胡新倒微微楞了一下,随即笑了。他随手又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邱俊点燃,一支自己点上,悠悠吸了一口:“你看,对陌生的东西总有个适应过程对不对,比如抽烟,我现在就能熟练操作了。对你也是一样,摸到规律就好办了。”
说完,胡新叫来看守民警。他掸掸裤腿上掉落的几丝烟灰,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邱俊挥挥手:“今天就吹到这里吧,我还有事。你要想起啥子,我们下次接着吹。”
转身之际,胡新感觉邱俊的眼光一直追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这种感觉很强烈。胡新明白,有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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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胡新再次带着一包小熊猫、一盒木糖醇坐在邱俊对面时,邱俊几乎没怎么纠结就开口了:“算了,我做的,我认了。打也打不赢,跑也跑不过,再说你这人也还耿直,我都吐了吧!”
胡新心里一阵狂喜。但他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嗯,说说看。”
“其实我一直都瞧不起警察。我觉得你们根本没本事抓住我。”邱俊吐出一口烟圈,开始滔滔不绝,语速时快时慢,语调时而平缓时而高亢。
每次得手,邱俊都会一张一张数好钱,连同抢来的手机一起放进衣袋里,然后拿刀命令对方:原地调头,滚!之后,他并未快速逃离,而是朝着司机开走的相反方向走。
那条小路不远处有一条老公路,沿公路能爬上一个同样偏僻的山包。山上林木茂盛,但不影响居高临下远眺山下的小路,邱俊就躲在那里等待着。
不一会儿,警车疾驰而至,一直开到刚刚司机被抢的地方。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静寂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警灯闪着红蓝相间的炫光。邱俊或蹲或坐于黑暗中,静静地远望着几个人影影绰绰地来回走动。他知道,那是司机带来了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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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削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事先,他反复查看过逃跑路线,也计算过从司机报警到警察出警大约需要多少时间,自己登高到这里又需要多少时间。果然不出所料,一切尽在掌握中。
邱俊陶醉于自己的精准算计,尤其想到警察被一次次捉弄得怒火冲天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那种快感简直无法言表。如果说起初只是为了抢点钱,如今,他是真正迷上了这种“老鼠耍猫”的超级快感,甚至迷上了“神机妙算”的自己。
邱俊有一把折叠刀,小却锋利。他时常将刀别在烟盒里。一次,他坐上车准备伺机下手时,正遇警方设卡检查,他一边顺从地配合,一边迅速将烟盒攥在手里,又一次侥幸过关。
那以后,邱俊对自己的评估和对警察的轻视更是无限膨胀。他不认为这世上还有能“克”住自己的狠角色。不,他邱俊就是狠角色,不是么?
遇见胡新,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身高一米八三,眼神柔和敏锐,一脸淡定微笑的年轻警察,却成了他命里的克星。“觉得自己够老辣,结果栽倒一个小崽儿手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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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俊一共作案21起,现场必须一个一个去指认。
指认现场的时候,邱俊很平静,也很配合。
忙了半天,现场指认结束了。在车上,胡新问邱俊:“你今天很配合,不错。还有啥要求没有?”邱俊沉默几秒,抬起眼皮:“呃,我想,有点想······”
“想啥?”
“呃,吃火锅。”
胡新有点想笑,随即心生说不出的滋味。其实人就是这样,成天想要得太多,手伸得太长,一旦落到这地步就啥奢望都没了,就只想着能满足最简单的一点心愿了。
所长听了汇报,同意了。时已近中午,胡新又问邱俊:“想烫点啥菜?”
邱俊有点喜出望外。他没想到真能吃到火锅,赶紧一迭声地说:“胡警官,我吃点素菜就行了。”胡新笑起来:“就吃点素菜,这么客气啊?”
“嗯嗯,就烫点豆芽、藤菜、冬瓜这些就行了。胡警官,真的,真的。”
胡新没再说什么,从所里拿一只不锈钢饭钵去了附近一家火锅店,买了毛肚、鸭肠、老肉片等,还有不少素菜。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钵回到所里,胡新已是饥肠辘辘。他把饭钵放到邱俊面前,自己默默地在对面坐下。
一顿饭无话。看得出邱俊也饿了,大口大口吃得风卷残云,偶尔也抬眼看看胡新,眼里有感激,还有几分忸怩。他吞下最后一口饭菜,满足地放下饭钵。
在被带出门之前,邱俊双臂并拢,对胡新微微欠了欠腰:“胡警官,谢谢你了。”
资料图
那以后,胡新与邱俊没有再见面。次年11月,胡新得知案子判了,邱俊因抢劫罪被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未曾想,故事到此还未结束。
7
大约两年后,2011年4月一个深夜,在家已经入睡的胡新被同事的电话吵醒了。“邱俊逃跑了!他不会来找你吧?”
“他不是在监狱服刑吗?”胡新有些不悦,抱怨道,“深更半夜,开啥玩笑。”
邱俊真的跑了。原来,他早患有严重肺结核,服刑期间,趁着在医院治病的时机逃了出来。潜逃期间,他杀害了一名女子。在警方追捕下,穷途末路的他逃回他母亲那里,拿了换洗衣服和一些钱,准备继续亡命天涯。他走后,继父打电话报了警。
邱俊很快落网。玩忽职守的看守后来被判刑。这一次,邱俊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他被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资料图
如今,多年过去了,胡新也人到中年。每次驾车经过李子林那条小路,他总会放慢车速缓缓驶过。他的眼神总是滑过那片荒草,投向更深的深处。办案多年,这起案子始终让他记忆深刻。
眼前又出现当年那些场景。他总想,如果邱俊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接受过健全的教育,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和结果?
摇曳于风中的荒草不能回答他。那条通向深处的碎石路,也不能回答他。
作者简介
程华,女,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公安作协副秘书长。出版有报告文学集、散文集三部,获国家级、省市级文学奖项若干。作品见于《散文百家》《海燕》《阳光》《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国土资源报》《人民公安报》《中国边防警察报》等。
原文首发于515期《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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