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巫溪县官山林场,黄泽辉(前)与同事在雪地中巡山。
重庆日报消息,2017年12月16日,当田第美从第6次化疗后的昏迷中醒来时,黄泽辉正趴在病床旁小睡。
睡梦中的黄泽辉一脸疲惫、胡子拉碴、头发蓬松。
田第美不忍心吵醒丈夫,只是轻轻地将垂到黄泽辉额前的一缕头发拨开。
上一次见丈夫如此疲倦地沉沉睡去,该是3年前的那个冬夜吧。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田第美的思绪回到了官山林场的那个冬夜。
“不到18岁我就干这行,没人比我更熟悉林场”
——雪下面哪里有个坑,哪里有树干横着,黄泽辉都知道
那天夜里,大雪纷飞,林场的积雪没过膝盖。
雪夜里,黄泽辉带着一袭风雪,推开了家门……
这么恶劣的天气里,他干啥去了?
原来,一天前,官山林场管护站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卫星遥感监测发现重庆与湖北交界处出现了一块“天窗”,疑似有人在深山里种植罂粟,国家林业局委托市林业局派人去核实情况。“天窗”所在的区域临近湖北省竹溪县双桥乡,从林场管护站所在地到那里单程超过30公里。官山林场平均海拔超过2000米,12月时早已是冰天雪地,茫茫丛林里的羊肠小道被冰雪深埋。这无疑是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黄泽辉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不到18岁我就干这行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林场。”1987年,黄泽辉接替过世的父亲,成了原红池坝飞播造林管理站千子扒播区一名临时护林员。在30年的时间里,千子扒播区几经更迭,成了今天的官山林场;林场的护林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但黄泽辉一直在坚守。
一起去核实情况的还有邓承涛和何久文。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3人就出发了。
羊肠小道上的“杠子雪”(指从高处被风吹到低洼处堆积的雪)已没过胸口,视野里除了树只有雪。3人在茫茫林海雪原里艰难跋涉着,眉毛上挂着冰凌,结冰的裤管如石头般又硬又冷。
走着走着,邓承涛觉得胸口发闷、脑袋发胀,眼前一片迷茫,耳边却传来黄泽辉的一声大吼:“留神,这雪下有个坑。”
邓承涛使劲摇晃着脑袋,定了定神,从胸前捧起一把雪搓在了脸上。
走在最后的何久文,不时抓过一把雪塞进嘴里,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保持着清醒。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黄泽辉给两人鼓劲。
一路艰险,黄泽辉对所经之地了如指掌。“雪下面哪里有个坑,哪里有树干横着,他都知道,简直神了。”回忆往事,邓承涛和何久文一脸崇拜。
“林场的旮旮角角他都熟悉。”林场场长佘大斌也不无感慨地说,经年累月在官山林场摸爬滚打,让黄泽辉成了最熟悉林场93831亩森林的人。
经探查,那块“天窗”只是一大片茅草被积雪覆盖后在卫星照片形成的反光区域。当天22时,圆满完成任务的3人平安回到管护站。
田第美记得,那天夜里,带着一袭风雪回家的黄泽辉,也带着一身疲倦沉沉睡去。
“狼舌舔到脸上时,腥臭味差点让我吐了”
——单独巡山的黄泽辉被盗伐的村民捆在树上,挣脱后遇上群狼,装死才得以死里逃生
其实,病床旁的黄泽辉睡得并不安稳。对妻子病情的担心,让他时刻绷着一根弦。
这担心,既源于对妻子的爱,也源于他的责任和担当。
“心细,凡事想得周到,也认真,分内的事总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不仅对妻子是如此,对工作更是尽心尽力。”这是同事们对黄泽辉的一致评价。
林场工会主席彭端华与黄泽辉共事多年,他记得,每年春节,每当大部分林场职工下山与家人欢聚时,黄泽辉总是选择驻守在林场值班。“值班一般会安排两个人,每年他都会主动提出申请。30年,年年如此。”
官山林场在2006年才通机耕道,2014年才通电。春节值班,大雪封山,不仅孤寂无聊,巡山护林时更是危险重重,随时要提防掉进雪洞里,许多人避之不及。黄泽辉却说:“我家离得近,对林场也熟,春节值班是我分内的事。”
黄泽辉的家,就在离林场3公里左右的巫溪县双阳乡七龙村燕坪。为了护林,黄泽辉得罪过不少周边的村民,有一次还被村民捆在树上3个多小时。
“那是1991年的事了,我干护林员才4年。”病床旁,黄泽辉给妻子倒上温开水后,和重庆日报记者闲聊起来。
那一年,木材紧俏。许多村民瞄上了林场的树木,到林场里盗伐。
“巡山时发现了好几次,我们人多,他们就跑了。”虽然认识一些村民,但职责所在,黄泽辉并不徇私。他也因此被人记恨在心。
这天,黄泽辉一个人巡山时又遇到了盗伐的村民。
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又见他单枪匹马,不仅没有停止伐树,还用绳子将他捆在了树上。
这一捆就是3个多小时,待黄泽辉挣脱时,天色已黑。
夜色中,几双绿幽幽的眼睛,盯上了摸黑赶路的黄泽辉。遇上群狼了。
怎么办?绝境中,黄泽辉突然想起父亲曾叮嘱过自己:狼不吃死物,跑不掉就装死。
“我就躺下,狼靠近时就屏住呼吸。狼舌舔到脸上的时候,腥臭味差点让我吐了。”对于在狼爪下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黄泽辉却说得轻描淡写,“哪个护林员没遇见过几次野兽?”
“最恨的就是这些盗猎的,多少野生动物死在他们手里”
——出于对森林的感情和对护林工作的热爱,黄泽辉错过了不少“挣大钱”的机会,但他并不后悔
死里逃生的经历,并没有让黄泽辉退却,反而让他更加热爱护林这份工作。
尽管,这份工作收入微薄。
“第一年一个月工资50元,现在一个月有2000元。”对于黄泽辉来说,钱并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我自小在这山里长大,对这片林子有感情。”
因为对这片森林的感情,让黄泽辉错过了不少“挣大钱”的机会。
2015年初夏,黄泽辉的侄子邀他到东北做工,承诺他6个月就能挣5万元钱。
“说实话,也想去。可在林场呆了这么多年了,舍不得。”这年冬天,在东北挣了6万多元的侄子“衣锦还乡”。知道这事的人都替黄泽辉可惜。
可黄泽辉并不后悔。因为就在这年夏天,他和公安人员一起,抓住了3个盗猎者。
仲夏的官山林场,草木葱茏,野生动物在林间嬉戏玩耍。
上午9时左右,正在燕坪家中干农活的黄泽辉偶然听到了一个消息:有几个外地人带着火药枪上了野猪坪,要去盗猎野生动物。
黄泽辉立即丢下手里的活路,赶回林场汇报,并主动提出给森林公安带路。
“赶到野猪坪的时候,就发现坡上停着一辆皮卡车。”野猪坪山高林密,掩盖了盗猎者的行踪,公安人员决定埋伏在皮卡车周围的山坡上,守株待兔。
晚上9时,由于对山形地势不熟,一无所获的3名盗猎者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皮卡车里。令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官山林场护林员和公安人员早已等候多时,3人成了瓮中之鳖。
随后,公安人员从3人身上缴获了3杆火药枪和一些子弹。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护林30年,这样的事,黄泽辉经历过多次。
今年8月,黄泽辉和林场同事及公安人员一起,经过8小时跟踪追捕,在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成功抓捕入山盗猎者4名,缴获枪支两支、子弹250余发。
“最恨的就是这些盗猎的,多少野生动物就死在他们手里。”对这片森林的感情和对护林工作的热爱,让黄泽辉对盗猎者深恶痛绝,每次追捕他都积极参与,“就算带个路也好。”
“我们没给林场做什么事,倒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尽管收入微薄,生活艰难,但黄泽辉从未向林场提过任何要求
病房里,黄泽辉与重庆日报记者闲聊时,田第美就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望着黄泽辉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患病之前,田第美是官山林场的炊事员。两人还在管护站前的空地上养了十几桶蜜蜂,一年能有一两万元的收入。
“此前,田第美没有工作,2017年5月份林场聘用她为炊事员。”佘大斌介绍,黄泽辉为林场工作多年,收入不高,两个孩子又在读书,家庭条件较为困难。在林场当炊事员,田第美一个月也有2000元的工资。另外,虽然燕坪离林场管护站路程并不远,但黄泽辉和田第美也是聚少离多。田第美到林场当炊事员,也解决了两人长期两地分居的问题。
然而,刚上班1个多月,田第美就觉得胸口闷得慌,随后吐出一口鲜血。检查后发现,田第美的肺癌已是中晚期。
自那以来,黄泽辉就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既要照顾生病的妻子,隔一段时间就要带她到主城区的医院化疗,还要尽职尽责地做好护林工作。
从那时起,妻子的治疗费、药费,两个孩子读书的花销……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黄泽辉这个临时护林员一个人的肩上,“化疗一次就要5000元左右,家里已经欠了好几万了。”
尽管收入微薄,生活艰难,但黄泽辉从未向林场提过任何要求。
“就连我们给他捐款,他都婉拒了好几次。”彭端华告诉重庆日报记者,为了让黄泽辉安心照顾妻子,林场将他的上班时间进行了调整,尽量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陪妻子到主城区进行化疗。此外,林场25名职工还为他捐款,少则500元、多则1000元,一共捐了19000多元。
巫溪县林业局还帮助黄泽辉在网络上发起筹款活动,共筹得善款29860元。
虽然,与高昂的治疗费用相比,这些钱不过是杯水车薪,但黄泽辉与妻子已经极为感恩:“我们没给林场做什么事,倒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2017年12月17日午后,结束第6次化疗的田第美,在黄泽辉的搀扶下,走出了病房。他们将回到已是白雪皑皑的官山林场,黄泽辉也将继续自己护林员的工作。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我希望能埋在那片林子里,还能和他一起巡山护林。”田第美说这话时,一行泪,涌出黄泽辉深陷的眼眶……
原标题:一位护林员的芳华30年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