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柚子果实丰满多汁，籽籽几乎忽略。

唐晓东为自己的柚子代言。

葱郁的柚园。

重庆大多数人都吃过梁平柚，但很少有人吃过梁平“拉菲”。

梁平柚、文旦柚、沙田柚号称全国三大名柚，但在人们的老印象里，梁平柚不太好吃：苦、麻、涩。唐晓东说：那是没吃过梁平百年老树柚，那不叫吃过梁平柚。

这个农民，从祖爷爷那一辈开始种柚子，到他这儿柚子就不是柚子了，他把柚子当成拉菲卖：按年份来，百年老树柚，3个卖到199元。我们在路边摊买的梁平柚，10块钱3个。

【田间里的浪】

潮男巡果园。

是不是老树柚子，一个柚子多少瓣，一眼就能看出。

梁平拉菲是个什么柚？

唐晓东带我们去看他的柚子林。雨后有稀泥，他锃亮的黑皮鞋在泥巴上溜冰，经常一个趔趄，坎上的孃孃们就敞起喉咙笑他。这些孃孃都是他的股东。

这个土生土长的梁平柚农，穿着菱格棉袍铅笔裤，头发还一浪一浪的，站在解放碑下面都相当“打滚”（潮）。他从头到脚都是“速写”——一个男装设计师品牌。他平均一天要来林子两三趟，又要穿梭回城里谈业务，行头就不换了。

为了说明不同树龄的柚子有何区别，他分别摘了50年和20年的让我们体验。季节过了，百年老树的果子都卖光了。20年新树柚，籽籽有小指甲壳大，50多年的老树柚，籽籽只有芝麻大。越老的树，果肉越小越细，口味越清甜。没有福建蜜柚那种浓烈的果酸，又比沙田柚多汁。不伤牙，也没有路边摊买的那种苦麻。

柚子也如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唐晓东的果园里，最老的树116岁，就长在他出生、长大的院坝子里，那是他姑爷爷的父亲，在1901年种下的。这棵树至今每年结果30到50个。

合兴镇龙滩村搞生态旅游，乡村导游天天带着叔叔孃孃来这棵柚子树合影：百年柚——百年佑，这个寓意老人家听得欢喜，每个合影的嘴巴都笑得合不拢。

百年柚子树已成合影基地。

唐晓东的孃孃股东们，站在院子里，剥柚子喊游客吃。唐晓东过路，笑嘻嘻专门请示她们：我摘两个柚子哈，客人品尝一下……

唐晓东的柚子园2000多亩，大约90000多棵树。实际上，真正属于他本人的只有一百多棵树，即使老家门口的这棵“百年佑”，也是他表叔张文辉家的。这些柚子真正的老板，是52家人，现代农民唐晓东，2015年开始，再也受不了叔叔伯伯这些传统农民拉个板板车挑个箩兜，最多开个三轮车去城里卖柚子，他要让他们当翘脚老板，当现代农民。

【出走半生，归来还是农民】

十几年前，还没得几个城里人想当农民，都是农民想当城里人。

唐晓东也一样。职高的专业，他读的是农业种植技术，“但我不想当农民。”先是觉得当兵很酷，去山西当了三年炮兵。一个患有地中海贫血的青年，也能每天反复举起几十斤的炮弹。

一直到1995年，唐晓东从部队退伍回家，都不太看得上卖柚子这个生意：“辛苦得很，又赚不到钱。”这一年，那棵寿星老柚树94岁，传到唐晓东的表叔张文辉手里。

没有任何人想到，这些老树会成为未来的梁平拉菲。

莫说农村这几个柚子的毛毛钱，就是城里啤酒厂倒硅藻土的工作他也看不上。他辞了职，去上海打工。送桶装水，第一次送去写字楼，“羡慕惨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原来那就是白领的生活，高级，洋气，一个月拿一万，我送水，拿两千。”

这是1997年，唐晓东开出租，送外卖，打各种散碎零工，没有一样跟柚子和农民有关。“就是想啷个找点钱。最好还洋气一点。”与此同时，家乡的叔伯们，自己租个三轮拉到主城、拉到成都卖柚子：一块钱两个。

唐晓东也是找到过钱的。2000年他用打工赚的四万块钱起步，开了梁平城里第一家网吧，第一年赚了13万。“两年后一场车祸，肇事车跑了，我自己掏钱赔伤者，积蓄差不多赔光了。”

这个见过大世面，野心被暂时浇灭的青年，不得不回到从小长大的老屋，跟父母住。柚子树就在院子里，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

柚子也许已经准备着欢迎他了，然而，他并没有顺理成章来接头，野心青年思路一偏去做了苗木绿化。

家乡的柚子依旧在两块钱三块钱地卖，做绿化卖苗木的积累，让这个只读过职高的人，视野格局从他曾经赞叹的北京上海，扩展到地球的另一面。

看过城市，也看过世界，再尝到甜头后，他知道农村遍地是宝了。“网上有个表情包说：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是的，我要回去当农民了。”

【现代农民】

柚农说，找柚子你得往高处看，晒的太阳多，味道自然更好。

金黄色、皮肤细腻、摸上去紧实有度，这就是好柚子。

物流网点已落户在柚园里。

2015年唐晓东真正回到梁平柚的产销，表叔把家族产业交给了他。说是家族产业，实际上就是各家亲戚以自己家的柚子树参股，种植管理都交给唐晓东，唐晓东自己公司聘请技术人员进行田间管理，统一采摘销售，然后年底给叔伯孃孃们分红。现在的52个股东，三分之二都是唐晓东家族亲戚。

树还是那些树，以前柚子不好吃，不赚钱，搞搞合作社凭什么就好吃，就能赚钱？

——“霜降以前柚子不能摘，时间没到，不好吃。以前农户为了抢点时间多早就摘了先卖钱，伤了梁平柚品牌。”

——“土地逐渐板结，养料无法吸收，柚子一年比一年寡淡。所以需要现代农业科技的进入，改良土壤，包括改良扦插、剪枝技术。但农户单打独斗没有资金、技术和动力。”

另一方面，唐晓东打出了梁平拉菲的概念，并且按年份来营销：10年的可以吃，20、30年的一般吃，40、50年的好吃，50年以上的赞着吃，百年老树想象着吃……

“要相信市场和消费者，他们愿意付更高的价格，买更好的味道。”

现代农民不仅懂一点消费心理学，也都能玩转电商，还玩大数据。唐晓东已经在20多个电商平台入驻，公司有专人给他做数据分析，现在他已经能肯定地说：“北方的市场比南方大，尤其北京人更喜欢柚子，消费力也强。我猜是因为他们气候干燥，容易上火，梁平柚败火润肠通便……”

也有气得他发型都浪不起来的时候。有个买家吃完给了差评，一个差评卖家要遭扣三分，做电商的最怕这个。客服去沟通，买家说：吃到后面有板蓝根味道……唐晓东一想不对啊：我的个大爷哦，梁平柚吃到尾那个传统的微苦微麻，那不就是板蓝根味道吗？没毛病啊！

出去见过世面的农民，意识到做好品牌才有市场，不然呢，即使有电商，也还是拉个网络板板车在卖毛毛钱。

去年唐晓东拿了200万来做刁老爷梁平柚的企业品牌营销：卡通形象设计，文创周边产品设计、文化故事的开发挖掘……比如附赠在“拉菲”盒子里的手工制作的剥柚神器、特制的避免溅上柚子油的餐布、可以装柚子碎皮安神祛味的香囊……

叔伯孃孃一开始是相当怀疑的，“设计个啥子形象哦，搞这些花样儿，这么多钱砸进去，那要卖多少个柚子才能赚得回来？”

这个怀疑到年底他们分红的时候就停止了——前年大多数股东分红几千块，去年平均几万块。用唐晓东的话来说：“现在他们喜欢我得很，喜欢得脸都青了。”

刁老爷的全套礼品装

【股东孃孃】

唐晓东说，现在农民都是有梦想的。

唐晓东这个现代农民，现在要管理52家传统农民，不好管。

他的办法是：每天都去踩田坎，踩得孃孃股东们说他把路都踩垮了。

——“就是去互动，要让这些叔伯孃孃常常都看得见你，经常开个玩笑，拉几句家常，不然开会他们把脸甩到一边去，不得听你的。”

——“经常开个会吵得耳朵都炸了，说的都是沟沟坎坎鸡毛蒜皮的事情，啷个办嘛？只有我自己公司吃点亏，小事情上面莫要浪费时间扯。真的涉及原则大事，我让手下的经理去管，他们不是家族的人。”

——“都是些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孃孃，我是拉不下脸的。他们开会也大呼小叫喊我小名，确实尴尬，说了很多次，现在要好些了。”

——“最不能出差错的就是算账，我专门请了几个会计田间地头挨家挨户跑，一家家算账，一分钱都不能错。今年行情不是太好，农业嘛，跟天气、丰产都有关系，他们也能理解。但是我自己有压力，钱分少了，怕他们把我的衣服裤儿都撕烂完。（笑）”

孃孃们当了股东，就坐等分红，闲下来干什么呢？搞乡村游，开农家乐。5月有柚花节，10月采拉菲柚，大部分周末客人都多得很，没得时间去撕唐晓东的衣服。

唐晓东现在一天的时间轴里，经常是三顿都在吃面：吃是他的快进键，后面的事情排队都排到楼脚了。

——“一个年产值超过2000万的老板，一天三顿吃面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经常也在想，这是为了啥子哦……为了以后不要一天三顿都吃面吧。”

还不止。现代农民都是有梦想的，唐晓东比了两个手指：一是要守护好股东交给他的这批百年老树，二是发展好它们，带着百年柚出国去，让外国人也润肠通便……

唐晓东的柚子园主阵地所处的合兴镇，也是梁平柚的核心产区。副镇长詹彩余说，像唐晓东这样的合作社，镇里还有7、8家，80%的农户参加了合作社。而据梁平区农委提供的数据，全区这样的合作社60余家，占全区柚产业经营主体30%。

像唐晓东这样的业主，根据相关标准进行柚田改造，达到不同标准，政府还给1000到3000元不等的补贴。同时还在社会化服务上提质，施肥、防虫、管理，农户和业主只需承担一半的费用，一亩一年自费不到500元。詹彩余说，在合兴镇，除了个别家庭因病致贫，基本全部脱贫。

一颗柚子，它就不只是柚子了，它有结实的时间和浑厚的人间。

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 刘春燕 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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